老鼠一般的低矮老头顶着地中海鸡窝头，披了一件油腻腻的白大褂，遮住了他黝黑的身体，只露出一双长满了粗黑汗毛的小腿，相比于他那侏儒一般的身子，双手却显得格外修长，打理得干干净净，而这双手现在正搭在冰凌白皙的小腿上轻轻抚摸着。
“哎呀。”冰凌斜坐在操作台上，微微一侧脑袋，表情有些羞恼，语气却更多是腻死人的甜美：“说好了帮人家处理伤口的，你怎么这么不老实，讨厌~”
老头发出一阵刺耳的‘嘻嘻’怪笑，不舍的放开了冰凌的小腿，从抽屉里拿出药水和绷带，一边给冰凌处理小腿上的伤口，一边毛手毛脚。冰凌只是甜甜笑着，一次次挡开老头顺着大腿摸上来的手，时不时的问两个问题。
“张爷爷好厉害呢~竟然是基地的总工程师！”她天花乱坠地吹捧着。
“哇哦，这么危险的地方张爷爷都可以活下来，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嘤嘤嘤——”她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假装没有发现老头趁机在自己后背揩油的手。
“张爷爷生日是多少呢？”她似是不经意地问出这个问题。
老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老鼠般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嘻嘻’笑着，挤出满脸的皱纹：“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控制系统的密码只有我清楚，想要让你男朋友活着出来，就要乖乖听话……嘻嘻嘻……”
“哎呀~”冰凌露出心事被戳穿了一样的尴尬模样，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挣扎，再抬起头时已经不复之前那娇媚的笑容，倒是有些屈辱与抗拒。
“你……说好了啊，完了之后你要帮叶凡。”
“当然——老头子我说话言而有信！”老头信誓旦旦的承诺着，明显已经快按奈不住内心那阴暗欲望的冲动，但小眼睛瞟到了一旁刚刚被炸开的墙壁，想到在他关门禁止冰凌入内后，她那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动，他再面对冰凌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发慌。
冰凌屈辱地把头扭向一旁，双手从腿上挪开，扶着两边的操作台。
老头心中暗喜，显然把这个动作解读成了冰凌的屈服——他完全能够理解，有不少人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为了所爱之人，就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老头太喜欢这种半强迫的感觉了，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少女微微活动了一下包扎完成的小腿，手指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勾到了枪带边缘。他只是自顾自地吸溜着口水，绿豆大小的老鼠眼睛被兴奋与欲望填满，摩挲着双手凑上前来。
他刚想继续抚摸冰凌的小腿，就看见少女修长的腿一收一弹，鞋跟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脸上，把他踹得鼻血直流，眼冒金星，挣扎着爬起来，感觉到冰冷坚硬的枪管顶在他脑门上，少女坐在转椅上，微微踮起那条受伤的腿，把扳机扣下半程，笑容甜美。
“你——你想干嘛？！”老头发出尖锐而恐惧的喊叫：“我是这里的总工程师！只有我知道密码！杀了我，你男朋友绝对活不下来！里面那个小丫头也得死！！！”
“哎呀呀——”冰凌左手食指轻轻点着嘴唇，微微闭上眼睛，右手食指把扳机扣动半程，又松开，又扣动半程，重复着这个让老头儿直流冷汗的行为，似乎在思考老头所说的利益交换，半晌后笑着摇头道：“没事。”轻柔的碎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一同摇摆，她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笑意，笑意下满是疯狂：“密码什么的……你会说的，我保证。”
最开始的讨好与媚笑是伪装，后来被识破后的委曲求全也是伪装。冰凌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从她在被老头拒绝开门时，直接拿手雷炸开控制室房门的那一刻起，老头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死人了。
除了和叶凡彼此的爱之外，其他所有的表现与感情，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工具。
叶凡在感染区出口心急火燎地等待着，都忍不住打算想办法破坏掉焚化机关，重新爬回去找冰凌。但心底传过来的感觉告诉他冰凌没什么危险，反而有些……兴奋？这种怪异的感觉搞得叶凡很是费解，纠结之中，又听到了无人机扩音器里冰凌的声音。
“我到了感染区的总控制室，感染区里面有一些无人机可以操控，而且这些怪物都被强制休眠了，没什么危险。”冰凌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只是她的声音中似乎夹带着另一个人痛苦的叫声。
“怎么还有个人在叫唤？”
“唉？能听到吗？”冰凌声音有些惊慌，她立刻掐断了通话，小一分钟后才重新打开扩音器：“好啦好啦，现在没有声音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嘛……就是原本这里有个工作人员，我求了他好半天他才答应给我控制权限的。”虽然面对着冰冷的屏幕，但冰凌还是不自觉地像是面对着叶凡那样嘟起嘴撒娇：“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家，你出去之后你要补偿我嘛~”
她一边撒着娇，目光撇过一旁被捆了双手双脚，丢在墙角的老头，他原本纤长洁白的双手已经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嘴巴被堵了个严实，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脑袋一下下向后砸着混凝土墙面，企图用更大的痛苦来缓解手指传来的钻心疼痛。
“是么……”叶凡直觉上感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哎呀呀~不要在意这种小事情嘛~”
叶凡也想不出那边到底能发生什么，反正冰凌没什么问题，那么其他的都是小事。他也就收拾了一下携装具，把弹匣退出来又填满了子弹，带上手套，在冰凌无人机的指引下继续前进。
基本消除了对血肉的恐惧感后，一路上那地狱般的场景，在叶凡的视角下倒显得颇为‘壮观’。地球上绝不可能出现这般模样——被鲜血漾满的湖泊、由崖边垂下的万千条血管形成的瀑布、铺满了血肉的石壁上突然出现、又迅速溶解消失的扭曲面孔，似乎有无数的冤魂被封存进了这个血肉的世界中，那些卵黄色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简直快要交织成一片生物本能的呢喃之声。
在这片血肉的世界中，叶凡孤身一人跋涉着，因为有冰凌通过心灵通讯或是无人机扩音器聊天，本该是地狱一般的旅程，却显得那么从容不迫。
“还有多远？”他问道。
“稍等——”冰凌过了一阵才回答：“离得不远，就在前面的树林里。”
“你怎么知道？”
“我指的路，我指的路。”通讯器里传来与电梯中一样的尖锐声音：“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叶凡暗自提高警惕，他无法相信这个到现在都不曾露头的人，但为了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幸存者，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不得不听尖锐声音的指挥。他不觉得世界上有哪种正常的树木可以在这样噩梦的世界中生根发芽，心中有所预期，但在翻过一条陡坡后，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那是一片榕树林……或者说，那像是一片榕树林。
一眼望不到头的血肉榕树，血肉组成的枝叶下，血液在叶脉与树皮中流淌，给那一颗颗跳动着卵黄色心脏的果实供给着能量。叶凡甚至感觉地面都在这些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淌中微微颤抖，他不由得呆在原地。
“稍等一下哦，我换一台无人机，这台没电了。”冰凌留下一句话，小无人机呼呼飞走了。
叶凡屁股挨着血肉地面，一点点滑下斜坡，到了血肉榕林的边缘。他伸手去摸那些叶片与树皮，叶片像是一块鸡皮，却没有什么疙瘩；树皮像是自家父亲手指上的老茧，生硬但温暖，半透明的树皮中包裹着流淌着血液的血管，再里面，原本应该是树干的位置，被惨白的骨质结构填满。
树干上缀着一个个不小的囊泡，里面跳动着卵黄色的心脏，似乎新的生命正在孕育，但叶凡很清楚，最后当这些囊泡破裂的时候，里面流出来的只有不成模样的畸形胚胎，而这些胚胎会迅速被同样是血肉的地面吞噬消化，重组成新的囊泡。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叶凡不自觉地想起这首诗，又不禁自嘲般的一笑，如果这些血肉也可以称作‘生命’的话，世界岂不是太疯狂了一些。
他靠在一棵榕树上，抬头看着格外正常而诡异的榕林发呆了许久，才听到冰凌的新无人机带着巨大的发动机噪声赶了回来。叶凡把脑袋转向声音来源，看到一台两人大小、直升机模样的无人机，狭长的机身下方挂了一把转轮机枪，弹链露在外面，黄澄澄的子弹头凌冽着寒光；两侧挂了两个火箭弹巢，显得非常武德充沛。
“你哪儿搞来的？！”叶凡大声喊道，但他的声音在直升机发动机的噪音下依旧非常模糊，发现了这一点后叶凡转而通过他并不熟练的心灵通讯联系冰凌。
‘哦哦——我看仓库里有个他们改装过的货运无人机，只是电瓶没电了，启动不了，换电瓶花了点时间。’
‘你可以稍微高一点，有危险你再下来，现在这样噪声太大了。’
‘行。’
直升机升高到接近洞顶，下挂探照灯的强烈光线透过血肉榕树的枝叶，为叶凡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叶凡也就关上了电量不多的矿灯，在树林阴翳下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摸索前进，虽然路上偶尔会被绊倒，但好在地面的血肉像是一张地毯，提供了充足的缓冲，倒是很难摔伤。
在血肉榕林中又摸索着前进了十来分钟，头顶的直升机不再盘旋，而是定在原地，探照灯指向不远处的区域。叶凡拨开有些杂乱的血管模样的气生根，看到了一片空地，和空地中心的一颗卵形囊泡。
不像是其他囊泡那样缀在榕树上，跳动着卵黄色的心脏。这颗附着在地面上的囊泡显得格外的大，能塞进去两三个人，表皮异常粗糙厚实，叶凡把矿灯几乎贴在了表皮上，还是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伸手拍了拍，手掌拍在粗糙表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要救的人在里面？’他问冰凌。
‘大概是——要不然你剖开它试试看？’冰凌提议道。
‘万一死了呢？’叶凡反驳。
‘不行的话……把整个囊泡割下来，用无人机吊走？’冰凌提出一个新的建议。
叶凡砸着嘴，围着囊泡转了一圈，低下身子摸了摸囊泡下面的地面，手指传来的触觉明显要比囊泡壁柔软很多。他感觉这个建议确实具有可行性，但疑心单凭自己拿一把匕首，不知道要干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这份工作。
他正踌躇之际，似乎看到囊泡微微晃动了一下。
‘它刚才是不是动了？’他问冰凌。
‘我哪知道——’
叶凡皱着眉头，又绕着囊泡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端倪。把霰弹枪挂在脖子上，双手扶着囊泡，脸凑近囊泡表面，想看穿那厚实的表皮，看到里面隐藏着的东西。
突然，一只手压在了他面前的囊泡内壁上，手腕上缠着五色彩线编成的手环。
叶凡吓了一跳，定定神，刚准备仔细观察，那只手却又收了回去。
“什么情况……”他喃喃自语。
‘怎么了？’冰凌通过无人机的影像看不到囊泡里的情况，只看到叶凡退了两步。
‘刚才——’叶凡刚想解释，就见到另一只手攥成拳头，锤在了囊泡内壁。手的主人似乎很努力，但原本就不大的力气被囊泡里面的积液耗去大半，囊泡壁又很厚实，导致这一拳毫无用处。
‘里面有人，他想出来！’叶凡把消息告诉冰凌，又抽出自己的匕首尝试切割囊泡，但囊泡壁的厚实程度比他想象的更甚，他用尽了双臂的力气，只在囊泡外壁上划开一道浅痕。因为怕伤到里面的人，他又不敢用身体压着匕首往里面捅，一时没了主意。
‘贴着边缘来一枪？’冰凌提议道。
‘霰弹枪子弹散布太大，子弹又小，角度太大打不穿囊泡，角度太小又容易打到人。’
‘让你不带独头弹……算了我来。’
叶凡还没搞明白冰凌想要做什么，就听见直升机的轰鸣声迅速靠近，降落到离地面不足两米的高度，机枪瞄准了囊泡边缘。
“能行么？”叶凡心里有点发虚。
“不然我用火箭炮？”
“算了……试试吧。”
叶凡往旁边退两步，躲到无人机侧后方，看见转轮机枪开始‘嗡嗡’旋转，速度逐渐加快，当达到了某个顶点后，喷射出一条短短的火舌，擦着囊泡壁过去，打穿了几棵榕树，鲜血味道在树林中弥漫开来。
“怎么样？”冰凌通过无人机的视野看得不太清楚，她把逐渐减慢的转轮机枪移向一旁，让叶凡上前查看囊泡的情况。
“擦着边过去。”叶凡在囊泡边缘发现了一条笔直的焦糊痕迹，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子弹擦穿的囊泡表皮深度不到一个指节。这时他看到那双手又贴上了囊泡内部，恍然大悟——囊泡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动静，里面那个人只能看到他脑袋上顶着的矿工灯光。
想明白这点后，叶凡指挥着冰凌把转轮机枪调整了过来，他站在囊泡左边，用灯光吸引里面那人的注意，冰凌控制机枪打穿囊泡右壁。确定了计划后两人也不墨迹，一条比刚才略长一些的火舌斜着扫过囊泡右壁，枪声过后叶凡可以清楚地听到液体涌出的哗啦声，连忙赶去机枪子弹撕开的豁口处。
囊泡中爬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身上的齐胸襦裙被囊泡中的液体浸透，贴在她那略显稚嫩的身体上，头发绑成的云髻随着她的咳嗽剧烈颤动。
当她从咳嗽中略微缓过来，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时，叶凡面对那清秀而稚嫩的脸庞，惊呆了。
“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