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九州如赭 > 九州如赭 正文卷 第一章滟雪轻倾掬花容一
    “咚!咚!咚!咚!咚!”
    遥遥的五更鼓声,清清彻彻的回旋在这阒寂的冬夜里,夜色微醺,西方还未及破晓,朱若街四向闾里的百姓们仍在安睡着,享受着那一日即将忙碌前的祥和。
    忽听卫伯候府聆风水榭里“扑通”一声,一抹微弱的桔光垂直着划过夜空,缓缓匿入水中,折风辗转,其间似是夹了几声的呜咽求救声和踩水扑棱声,而后隐隐归于了平静。
    大约过了半晌。
    夜色下平和澄澜的湖面上,突然升腾起淡淡的烟雾,湖内水色缥红,竟絮絮开出血色的未名之花,彼时霏霏细雪恹恹落下。
    落雪纷飞间,冥冥穹窿陡的褪成了赭色,接着惊雷一个咤起,穿透层层诡谲密云,卷起一圈磅礴旋转的狂风从天而降,水天相连,朔风摇撼湖面,花海骇涌,那声音宛如龙吟,呜呜鸣鸣,横亘空际。
    铺天盖地的刹那,开花的湖水处相继凝结成冰,堆银如镜,良久竟施施然的雕砌成了一个巨大的冰柩,冰柩里漾着的血色之花与落雪两者相融,一个虚渺清透的魂魄在柩中愈渐成型,但气息却是薄弱异常。
    少顷,那溺亡在湖底的尸体也被怪风托起,轻柔的安置进了冰柩,一团浓烈的红雾散出,身体与魂魄合二为一的瞬间,狂风骤的戛然而止。
    云气殆尽,月色如银,天上泛出淡淡的星子,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闻得风吹落梢上脉脉香雪的簌簌轻声,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幻境。
    过了一会儿,冰柩盘旋着飘进了水榭中,刚一落地,便碎成了冰。
    齐聚的红雾散尽,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安然的躺在其中,似是在沉睡。
    此少女的容貌惊人,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呈如渥丹,极是妖娆。
    就在此时,聆风小筑里似是打翻了什么,火光乍燃,接着一声尖叫迭起。
    “来人啊,小小姐不见了,快来人啊。”
    听见声响,整个聆风院陆续掌起了灯,似乎正有人匆匆忙忙的往水榭这边赶过来,嘈嘈杂杂,场面一片混乱。
    “哟,我似乎来的晚了些。”
    水榭边的人刚把红衣少女抬走,一声冷笑自梅花阴翳处传来。
    “真没想到,咱们素来冷面清高的天水姑娘在这世上竟也会有惜惜相护之人。”
    着着一身梅幸色衣衫的女子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女子,嘴角扬起一丝嘲讽。
    “怎道平日里非要作出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脸孔,嗐,细细想来,原来是在扮猪吃老虎,装模作样啊。”
    站在身旁的女子一身玳瑁色轻裘从头遮面,只有眉眼浅露人前。
    闻言,她目光沉沉的从那漾着浓稠波纹的湖水处收回,抬眸的刹那,喑寂的眸子里波澜未惊,她侧过身,什么话也没说,便径直转身离去。
    梅幸色衣衫的女子原本以为自己这般讽刺她,料想她定会撕开平日的伪装冷冷反击,却不想她却直接视她的讽刺为无物。
    清丽的小脸上白了白,不由怒从中来。
    “天水幻,你究竟装什么装啊,我告诉你,你趁早给我打消了那股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头吧,楼慕焰他是我的!再过半月,等他解甲而归,他便将会是我谢琳琅的夫君,这流苍国的驸马!此等的人中龙凤,又岂是你这一介小小护卫能随意染指得了的!”
    咄咄话语,风间即逝。
    天水幻压根儿没有转身,只是听见谢琳琅提到那个人名字的时候,她孤高的眉眼里折出了一丝星点般的寒芒,抬起头,她伸手捻起梢上的落雪于指尖轻轻摩挲。
    终于还是要回来了吗……
    啊,对,天气越来越冷了,也该是时候,杀些人来暖暖了。
    弯了弯唇,便脚尖一点,越上梢尖,瞬间不见了踪影。
    那坠落的碎雪,缓缓的落下,溅起一地的寒。
    ……*……*……*……
    晌午,雪后初霁。
    暖暖的阳光穿破绮窗,旋地投射出一缕细碎的银灰,清风和眠,错金香炉里的轻烟袅袅,随风夭夭,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守冬姐,守冬姐……”
    一个穿着粉衣的娇俏小丫头,急急忙忙的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挽过正在整理物事的青衣丫头的臂弯。
    “守冬姐,你知道我方才经过聆风水榭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吗?”
    叫做守冬的丫头似是不怎么在意,整理着手上物事连头都没抬。
    “聆风水榭能有什么事?怕不是又哪个婆子和纷纷拌嘴输了?”
    “哎呀,当然不是这个,是我们……”
    小丫头欲言又止,伸手指了指拔步床上睡着的女子,声音愈渐低了下去。
    “大伙儿都在说,他们今早抱着主子回来的途中,主子似乎开口说话了呢。”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守冬“扑哧”一笑,片刻才微微有些反应了过来,讶然抬眸间,不觉的提高了声音。
    “什么?时雨,你这话可当真?咱们主子果真开口说话了?”
    时雨重重的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园子里许多人都亲耳听到了呢,主子那时说了句,呃……”
    “说了什么?”
    守冬握住时雨的手,神色间隐约有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时雨,你说啊,主子她说了什么?”
    时雨脸一红,凑到守冬耳畔。
    “唔,她说了句,滚开,少动手动脚的。”
    “……”
    守冬难以置信,刚想说话,却看见外面涌来了一群人。
    抬头看去,见三四个小丫头拥着一穿着一袭浅蓝色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
    守冬心中一紧,忙侧身拉过身旁的时雨,用只彼此两人听见的声音细细的叮嘱着。
    “咱们这园子里的眼线实在太多,向来藏不住什么秘密,想来大小姐已经知道了今早的事情,她素来就没安什么好心,一会你我可仔细些,别叫她又给咱们主子那下了什么不干净的手脚。”
    见时雨郑重点头,她才笑着迎上前去。
    “大小姐安好。”
    “嗯,起来吧。”
    刚一进屋,楼轻蔷的目光便似有若无的朝拔步床上瞟去,无奈帷帐低垂着,她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蹙了蹙眉,她不动声色的看了身旁的小丫头晶翠一眼。
    晶翠会意,上前拉过一旁站着发呆的时雨找话,脚步轻挪,眼看就要试图走上前去。
    “时雨,小小姐如今的情况如何了?你带我去看看吧?”
    时雨侧身不着痕迹的错过了她的手,语气疏离。
    “咱们主子还未醒呢,烧也未退,怕是又给烧糊涂了呢。”
    晶翠略一迟疑。
    “那可有说什么胡话?”
    时雨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晶翠姐姐,我们主子自小又哑又傻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得在拿我们这些奴婢们取笑呢吧。”
    晶翠心中暗恼,面上却赔着笑。
    “哪能啊,我不过就是随口那么问问。”
    说完,又扫了一眼拔步床,见真没什么动静,这才悻悻作罢。
    坐在软垫上的楼轻蔷此时心中波浪翻滚。
    眼下伴随着这楼苍玉楼慕焰两人即将要班师回朝,她暂时只得伏低做小,近期是做不了什么手脚了,清醒就清醒吧,让她蹦跶个几天吧,来日方长,谅她这种软弱的性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想着,得意飞扬的敛了敛鬓边的碎发,便起身走了。
    等楼轻蔷一行人迈出了园子好些距离,时雨才拉下脸。
    “猖狂的蛇蝎一只,早晚叫那肥胖的母鸡给啄死,叫她知道什么是……”
    守冬赶紧上去捂住时雨那口没遮拦的嘴。
    “嘘,下次这种话莫要再说了,隔墙有耳,没得让人捏了话柄,连累了主子。”
    经此一闹,两人方才的喜悦尽消。
    时雨看了守冬一眼,眼圈隐约有些泛红。
    “她究竟想做什么啊,非得要害死咱们主子才肯罢休么?”
    守冬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时雨,闻言,轻轻地叹了一声。
    “怕是没那么简单,我从前无意中听姑姑提起了只言片语,姑姑说她只是老爷身边将领的遗孤,无处可去,老爷不忍爱将之女孤苦无依,便认作了养女带回府中,可现今看来,大抵并非如此,否则,她怎么可能如此忌恨咱们的主子,且毫无顾忌老爷,少爷的面子,屡下狠手,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她的出现,老爷便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疼咱们的主子了,想来那背后之人,老爷心里怕是也有些忌惮的。”
    时雨定定看着守冬,目光呆了片刻,只觉得其中的缘由弯弯绕绕,错综复杂,小脸不由皱成了一团。
    “守冬姐,你知道吗,从前我总觉得若有幸投身在富贵人家,铁定这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无忧无虑,圆满一生,可如今看来,这高大宅门之内,富贵的人上人只有一个,谁都争着想做,争的过的便能坐享荣华,而那争不过的不过是富贵路上的一颗踏脚石,可见这富贵风云的背后不全是一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竟全都是人肉和白骨一块一块堆砌而成的,咱们的主子尚还只是侯门之女,便就命运如此多桀,可想而知那宫廷之内的主子们,想来,过的更是步步惊心,这会儿,我居然有些庆幸自己能出生在草莽之家,虽然日子过的是清贫了点儿,但至少不用今儿担心这个人会害我,明儿担心那个人会害我。”
    “这会儿是怎么了?小小年纪感慨恁这般的多。”
    守冬笑骂了一声,柔柔安慰。
    “时雨,你可听过一句古话?”
    时雨抬眼,神色恹恹,隐约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儿。
    “什么话?”
    守冬抬头,深深注视着拔步床的方向,缓缓出了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时雨随着她的视线也一并看了过去,本是苦着的一张小脸,听守冬这么一说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主子如今儿既能开口说话了,它日也定能来个母鸡涅槃,破茧成虫!”
    守冬哭笑不得。
    “笨丫头,是凤凰涅槃,破茧成蝶。”
    “对对对,凤凰涅槃,破茧成蝶。”
    …………
    两人心情乌云顿开,说笑着也就各自去忙活去了,也没注意,就在门被带上的那一刻,拔步床上躺着的人口中依稀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