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生了什么奇怪的病?
陶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努力回想,可脑子就像是删掉了那段记忆,什么想不起来。
“呵呵……”
谁能想到,活了18年,居然在填报志愿这么重要的时刻失忆,将来她怎么跟子孙们吹牛说她当年大笔一挥就考进了……
等下,我报了什么学校?
陶之重新翻看填报记录,苏城大学四个字赫然在列。而且只报了这一所学校,连个滑档的备选都没有。
不是吧,这股子笃定是哪来的?
万一的万一她落选了,岂不是要复读一年?
不要啊!打死也不要复读!!!
可怎么办呢,木已成舟,多想无益。日子就在期盼与焦灼中一天天过去,阴阳符咒盘已经快要雕刻完了,录取通知说却迟迟没到。
陶之越来越担心落榜,食不知滋味,可外婆却淡定的很,饭量一如往常,2碗米饭打底。
这天早上,外婆破天荒的主动提出要给陶之梳头发,这让陶之心里愈发忐忑。要知道,在乡下,梳头是祭祀活动的一种,梳下来的头发是不能乱扔的,要包在红纸里用火烧掉。
陶之端坐在桃木椅上,看着桃木镜里的自己,一边感受桃木梳子一下一下从头顶划到后脑勺,一边偷偷看外婆。外婆则一边梳头一边喃喃的说着什么,声音很小,语速很慢,像是在念经。
梳完头后,外婆送了她一条项链,又是桃木雕刻的,系着红绳,土的掉渣,也就中间那个深红的像是红玛瑙的东西还稀奇些。
“这是什么?”
外婆给陶之戴上,“这串项链是你母亲留下的,你要好生戴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准摘下来,洗澡也不可以。”
“那打湿了不会长出蘑菇来吧?”
“犟嘴。”
陶之笑。这是外婆头一次主动提起妈妈,兴许是因为和母亲有关系,这会看着也不觉得丑了。对她而言,一直活在幻想里的妈妈此时此刻突然有了具象化的特征,就如同这深红的吊坠一样,妈妈一定是个热情的人。
“那这梳子呢?也是妈妈曾经用过的吗?”
“是,这是你妈妈自己做的,你看这里的三月桃,雕刻的还不熟练。你妈妈在做手工活方面的确没什么天赋。”
陶之不禁想笑,笑着笑着又突然很想哭。她的手指在凹凸不平的纹路上来回抚摸,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
她也想像其他孩子一样,整天妈妈妈妈的叫,遇到欺负自己的孩子,也能大声的恐吓,“看我不回去告诉我妈妈!”
可她不能。她没这个机会。
“傻孩子,哭什么,你妈妈一直都在你身边保护你,只是你感觉不到而已。”
外婆擦掉陶之脸颊的泪痕,陶之轻笑。
“嗯,我知道。”
“陶之在家吗?”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陶之看过去,是一个黝黑的中年大叔,骑着摩托车,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不确定的往院子里张望。
“我就是!”陶之小跑过去。
“哦,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恭喜啊!”
陶之打开信封,确信的确是自己的名字,的确是苏城大学,这才像个孩子一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外婆已经拿出鞭炮摆在院门口的地上,陶之和邮递员自觉的退到一边捂住耳朵。随着鞭炮声响起,陶之觉得自己真是个幸运又幸福的人,不禁看向邮递员,却发现邮递员居然笑的比她还开心。
左邻右舍的被鞭炮声吸引过来,知道是陶之收到录取通知书,纷纷向陶之表示祝贺。
“这么好的事,得请酒席吧!”邻居贺叔叔大声提议。
“得请!”
“我看也得请!”
邻居们各个冲外婆表达自己强烈的吃酒席的意愿,外婆也痛快,一声“请!一定请!”让左邻右舍的人都拍掌叫好。
陶之看着外婆笑的那般开心,真心觉得自己这张录取通知书没白拿。
在乡下,吃酒席是集体活动。
贺叔叔帮着将来吃酒的人员名字登记在册,李奶奶招呼给了礼钱的客人坐到酒桌上,人手送上一份伴手礼。烧菜的是东边的张叔叔,他们家常年包办各类红白事,烧的菜味道一流,并且在别的地方绝对吃不到。
往常看不到的孩子们都来讨糖吃,还有家长开口问陶之讨要课堂笔记。
陶之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从来没有那么多人跟自己打招呼,道恭喜,家里也从来没有这么拥挤和热闹。一切都像是繁花盛开一般将她簇拥在中间,感觉有些不真实。
这时,堂屋的电话响起来,陶之小跑着回屋接听,很意外,是爸爸。
“陶之,你外婆跟我说了,说你考上了苏城大学,恭喜你啊!按理说我今天应该过去一趟,不过我这边实在走不开,等你来了苏城,爸爸请你吃大餐!”
陶之今天太开心了,不管爸爸是不是敷衍,她都当作是好意,“谢谢。”
“傻孩子,又说这个!虽然你的成绩完全可以报更好的学校,不过来苏城也挺好,以后离得就近了。随时能来家里吃饭。上次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手机也没拿,爸爸心里很内疚,陶之,你阿姨人不坏,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
“……嗯。”
“家里今天很热闹吧,我听你那头挺吵的,乡下就是这点好,人情味足,以前我和你妈妈……”爸爸说到这突然停住,沉默了好几秒,“害,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陶之,你几号来报道?我去车站接你,送你去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爸爸无意间提起了妈妈,让陶之产生一种爸爸还记着妈妈、思念妈妈的错觉,陶之心底里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于是并没有拒绝,“27号,下午4点到。”
“好,我记下了。来的时候不用带多少东西,你力气小,一个人坐汽车不方便,缺什么到了学校我给你买!还有,手机给你留着,等你来了给你,这次一定要收下,这是爸爸给你的礼物!不准不要!对了,我听小磊说,你挺喜欢吃爆浆麻花的,本来想买些给你寄过去,可这大热天的我怕路上馊了,那就等你来,等你来了,我们去多买点,想吃多少吃多少。”
陶之听着电话里爸爸絮絮叨叨,也没什么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心底里一阵酸涩,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18年来的委屈与埋怨几句话就哄好了,也太没出息。
“那个……”陶之打断,“今天家里“客人”多,我得去招呼一声。”
“哦,害,你看我,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欸,你等下啊,小磊有话跟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爸爸和陶隽磊互相推搡的声音,好一会,陶隽磊才开口,不情不愿的道了声,“恭喜。”
陶之笑,“小意思。我送你的桃木剑是不是很管用?”
“切,那么丑的东西我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是吗?可你身后的那个人却托梦给我,说她最近一直近不了你的身,跟我各种求情呢!”
电话那头突然不说话,陶之想这小孩也太不禁逗了,看在今天送了祝福给自己的份上,饶他一回,“骗你的,哪有什么妖魔鬼怪。”
“啊?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睡不着,老做梦,还身体和意识分离?”
“你房间和书房一墙之隔,我晚上总能听到你那边有动静,一看就睡不着;还有,你黑眼圈那么重,动不动就哈欠连天的,瞎子都知道是没睡好。我只不过是夸张的描述了几句,谁想你还真信了!”
“你!”陶隽磊被气的没话说,何止是信,那桃木剑此时此刻还挂在床头呢。
“我什么,谁让你上厕所不敲门!”
“谁让你上厕所不锁门!污了我的眼睛!”
“呀哈,吃亏的是我好吧,你贼喊捉贼!!!”
“你信口雌黄!”
“你胆小如鼠!”
“我……”陶隽磊瞬间败下阵来,不得不说,论吵架,没有一个男生能吵赢女生,更何况,还是个从小跟阴阳打交道的疯女人。
陶之突然觉得这个小自己4岁的弟弟也挺可爱的,一本正经的喊了声,“陶隽磊!”
陶隽磊听话的“嗯?”了一声,奶奶的。
“苏城见!”
陶隽磊笑,声音温柔,“嗯,苏城见!”
这场酒席吃的酣畅淋漓,能喝酒的都喝醉了,不能喝酒的都吃饱了。等张叔叔一家将桌椅板凳、炊事灶具都拉走以后,院子里恢复成往日的空旷与宁静。
外婆没能禁得住大家伙的劝酒,喝了几杯,这会躺在床上酣睡。
陶之把院子清扫干净,给外婆倒了杯水放在床头,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书桌前,窗户打开着,明月高悬,微风徐徐,陶之看着手里已经雕刻好的阴阳符咒盘,想来还没来得及拿给外婆看看,轮手工,她有信心肯定比妈妈做的好!
陶之将脖子上的吊坠取下来,拿在手里,月光的映衬下,桃木花纹包裹的那枚深红色的“红玛瑙”分外好看,仔细看,里面似乎还有液体在流动。
“妈妈的东西,果然宝贝!”陶之不禁感叹,又有些伤感。
这么多年了,她做了无数个梦,却从来没梦到过妈妈,她有时候想,妈妈的死会不会跟她有关,所以外婆不愿意提起,妈妈也不愿意到她的梦里来;但转念又想,不来也挺好,起码说明妈妈的魂魄没有在野外徘徊,已入轮回道。
轮回,转生,是已故之人最好的归宿!
想到这,陶之轻声喊了句,“妈!”
声音微微颤抖,满是思念,“我要上大学了,离开外婆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外婆说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只是我感受不到,我其实很想问问外婆,要怎么样才能感受的到?
外婆很少提起你,所以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可能,只有小手指指尖那么多。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有了你两样东西,一样是这项链,一样是桃木梳子。
外婆说你没有做手工的天赋,我看了梳子上的三月桃,的确……潦草了一点,不过别有一番洒脱的韵味,我很喜欢。
妈,外婆今天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从来不知道被人围在中间,看在眼里是这种滋味,很温暖。我想,如果你在的话,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