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6
唐楸看着坐在树枝上说话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怎么看都感觉很熟悉。
不过这并不是他现在最关注的，他现在最关注的问题是，这棵树真的很高！
是他都想不通,两个小孩子是怎么从树下爬到树上的高度。万一树枝不稳的话,从这么高的高度摔下来,肯定会受伤很严重。
还有不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身上看起来都已经受了伤。
唐楸张张嘴，想要提醒他们树上危险，但又后知后觉，他现在好像一团谁都看不到的空气,就算说话，也没有人听得到的。
他有些担心的又朝树下看了看,当他再次将视线转到树上的两个孩子身上时,他脑中忽得灵光一闪,终于想清楚为什么会觉得面前的两个孩子眼熟了。
他们像爸爸妈妈的模样！
小男孩的眼睛像爸爸,鼻子像爸爸,耳朵像爸爸。
小女孩的眼睛也像妈妈，眉毛像、嘴唇像，说话的声音都有一点点像。
因为孤儿L院里的条件所限，唐志勇和陈孟并没有留下关于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唐楸有时候在画全家福的时候，也会想，爸爸妈妈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他只能是根据爸爸妈妈的描述，自己在心里满满勾画。
爸爸说,他小时候为了省事,会把头发剃得短短的，这样每次洗脸的时候，顺手把头发擦擦,就可以保持很久的干净。
不过后来哥哥悄悄和他说，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最大原因，应该是爸爸小时候会经常和人打架，如果头发太长的话，就会被对手抓住‘弱点’。
妈妈说，她小时候长得瘦瘦的，还有点黑。也是短头发，不过还是要比爸爸长一些，大概到耳朵那里。
爸爸妈妈每次说起这些时，都轻描淡写的，所以每次他给爸爸妈妈画完小时候的画，每次爸爸妈妈拿着画说他画得很像，他其实都不太相信。
因为从爸爸妈妈的语气和表情来看，总觉得有点像撒谎。
那时候的唐楸以为，爸爸妈妈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他们自己也有些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了，但是看到他画完画，又会下意识觉得不像，却又怕他失落，所以才会说画得很像。
但现在。
唐楸感觉自己的思绪和视线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中，是和树上的小男孩小女孩持平的高度。
小男孩的头发真的是短短的，但除了短短的头发，他
还有有很多疤的腿，此时正闲闲的垂在那里。
那些疤，有些像是摔倒后留下的，有些像是虫子咬的，有些像是刚好没多久。
他的后脑勺位置缺了一块头发，头皮上也有一小块结疤，有点像瘌痢头。
小女孩很瘦，有些黑。
很瘦很瘦，眼睛在瘦瘦的脸上，显得特别特别大。
唐楸看着看着，就有些恍惚分不清楚，他现在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通过梦，一不小心看到了爸爸妈妈小时候。
这就是爸爸妈妈小时候。
树上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眼熟。
他们依靠着的大树眼熟。
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也眼熟。
在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轻声聊天中，时间慢慢过去。
树下的孩子们，有好几波，来来去去的经过树下，却没有一个孩子注意到，在他们的头顶，正坐着两个和他们同院的孩子。
很快，院里的护工开始喊吃晚饭。
树上的两个孩子找了个没人经过的空档，熟稔的顺着粗粗的树干滑了下来。
小男孩下来后，还伸手扶了一下小女孩。
唐楸不是没见过孤儿L院的孩子吃饭。
他现在也经常会去福利院，有时候是去那里看看小朋友们，有时候也会做义工。
有几次，还是他给福利院的孩子们打的饭。
但他没有见过几十年前的孤儿L院，他没有见过在一个本就不算富裕的小县城里，一个勉强养着许多孩子的孤儿L院，到底是什么样子。
今天孤儿L院的晚饭是粥，还有一大盆菜。
桶里的粥并不是现在人们熟悉的白米粥，好在唐楸还认识，这是高粱米粥。
算是粗粮。
哪怕是粗粮，粥也显得很稀。分到每个孩子碗里，稍微沉淀下，大概只有碗底那一层是稠的。
菜是炖白菜。里面偶尔能看到一两片油渣。把排队打饭的一种孩子香的直吸鼻子，每一个孩子都在心里默默希望，打饭的护工能把那片油渣打到自己碗里。
头发短到贴头皮的男孩很幸运，真的盛到了一片油渣。
他大概在孤儿L院的孩子堆里有点打架打出来的威慑力，端着自己的碗朝着周围其他孩子瞪眼，然后和排在他后面的小女孩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下。
唐楸听着这些孩子讨论，原来孤儿L院里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有晚饭的。
一日三餐，在几十年前的
这个小小的孤儿L院里，其实是值得里面的孩子们庆祝的事情。
菜里有油渣也是。
并不是因为孤儿L院的院长有意不给他们吃好，而是在那个时候，相较于大街上、乡下那些真正没人管的孩子，他们已经很好了。
他们有地方睡，也有东西吃。
许多孩子身上有伤口，也是难免的。
院里能保证他们吃喝，不让他们被饿死，已经很吃力。
他们身上各种磕磕碰碰的痕迹，是没有被仔细爱过的证明，但他们还活着。
屋内角落里，小男孩把那片油渣一分为二，大一点的塞进身旁小女孩的嘴里，小一点的那块塞进自己嘴里。
好吃的东西，在孤儿L院里，是不能留到最后再吃的，会被抢走。
唐楸就这样看着，看着，一直到因为太真实，他都有些混淆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爸爸妈妈小时候。
他觉得，如果是做梦的话，是没有这么真实的。
因为人没有办法梦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就像他不知道，更早时的孤儿L院，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的梦不会细致到，梦到因为那几片很少会吃到的肉渣，有一个孩子吃得太着急，咬到了舌头，眼泪一下就痛出来了。
晚上，当整个孤儿L院都陷入安静的沉睡。
他还听到了有孩子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小女孩会用她很瘦很瘦的，有点黑的手，轻轻的，一下一下挠床板。
直到把自己挠睡着了，翻个身，肚子好像还在咕咕叫。
唐楸感觉自己这个梦很长，事实也确实是很长。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外面的阳光已经通过窗帘缝隙，撒进了他的房间里。
从床上坐起的少年一开始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懵懵的洗漱完，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找了起来。
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盒子，唐楸抱着盒子在床边坐下，把盒子盖打开，开始一张一张的看起了盒子里的照片。
很多都是他小时候，爸爸妈妈给他照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朋友，也是眼睛大大的。不过他的脸是圆圆的，皮肤白白的。
被拍照的时候，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好像知道爸爸在拍他，还在朝着相机的方向笑。
唐楸想，他是没有尝试过，肚子饿的咕咕叫，还要睡觉的感觉。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怕他饿，会在晚上他上厕所醒来后，再给他喂半瓶奶粉。
以前的那个小男孩和小女孩，他们真的有在好好爱他们的孩子。
他小时候，比爸爸妈妈，胖了这么多。爸爸妈妈还总是觉得他有点瘦。
唐楸感觉自己眼睛有点涩涩的。
本来他自己坐在这里，慢慢眨眨眼睛，缓一缓，可能也就不会哭了。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妈妈在外面敲门，说爸爸给他蒸了他喜欢的八宝饭，听到他房间里有水声了，就问他现在要不要吃早饭。
唐楸起身开门，和妈妈一起来到客厅，在餐桌前坐下。
桌子上，连他的碗筷都已经摆好了。还有一个小碟子，碟子里就装着刚蒸好的八宝饭。
唐楸用勺子挖了一点八宝饭，吃到嘴里，八宝饭是很香甜的味道。
他记得，这是有一年爸爸出差的时候，特意和一位合作商的母亲学的。
是一定比高粱稀饭，还有三块油渣炒一大盆白菜，要好吃很多的味道。
因为最近做梦的缘故，唐志勇和陈孟虽然没说什么，但实际上，心里却总是有些患得患失。
也因此，比平时还要更加关注起楸楸。
⑦)
见楸楸只是吃饭，低头时露出头顶的发旋，看起来蔫蔫的。唐志勇问：“楸楸，怎么了？是爸爸这次做的没有上次好吃吗？还有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唐楸现在不想说话，因为会忍不住。
但是爸爸问他了，他还是强忍着摇摇头：“没有。”
话音落下，少年浓密的睫毛一眨，终于还是不受控制的眼圈一红，嗓子也紧了：“我昨天晚上做梦……”
说完，又回忆起爸爸妈妈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瘦瘦的爸爸妈妈，和小时候胖胖的他，就很心疼。
唐志勇和陈孟也看得很心疼，同时心里一惊，糟糕！楸楸不会也做梦梦到了什么关于omega的那些事情吧？
他们楸楸年纪还小呢，可禁不起这么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