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欲穿花寻路 > 正文 第85章 梦里的阿琼
    Eric第二次去滇南的时候, 在那里带了很长时间,甚至认识了那边当地客栈的老板。
    龚家曾经的大宅已经成了历史,但是这里依旧人声鼎沸, 少男少女们在这座宅子里嬉闹, 滇南的云很漂亮, 倒映在河里的景色, 像被人扣在杯子里的月亮,漂亮的想让私藏。
    等他再回港,舅公因为一场流感进了疗养医院,九十几岁的老人, 身体变得异常脆弱。
    老周自从滇南回来后, 就去世了。当时舅公什么都没讲,只说了一句, 他累了, 让他休息吧。
    年龄对年长的人已经变得模糊, 也成了一种记忆,好像都变得无关紧要。
    Eric带着他的书, 坐在舅公床边,每天给舅公读两页。
    梦里, 滇南的天气还是那么晴朗, 云是云, 山是山。
    梦里的阿琼一头乌发, 编成细辫子,然后盘在脑后,看起来俏皮青春。
    她说,马队就快回来了。
    她父亲是龚家商队里,走茶马古道商帮里的牵马人, 她出生在龚家,母亲是二房主母的梳头丫头,后来成亲就在龚家,生下她,她也就生长在龚家。
    龚家富贵百年,总有富贵的道理。
    “逸昌,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逸昌,今天你去帮阿城叔叔看看账目。”
    “逸昌,不要贪玩,到时候让你爸爸带你去北京考试。”
    母亲总这样叫他。一直会提醒他好好学习。
    他是家里的幼子,其实是二房的幼子。
    伯父进京任职,伯母和他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他就离家了,而且一直都没回来。直到后来伯父做官了,她也没有和伯父去任职,而是守在祖宅里,照看祖父祖母。
    他父亲是家中老二,生的很凶悍,看管着家里的生意,但是因为有了三个儿子,他屋里还有两个妾,也不缺儿子,祖父祖母做主,就把最小的他过继给了伯父。
    所以他就成了伯父的儿子,成了长房长子。
    生父生母,变成了二叔二婶。
    生活在祖国的边陲,他十三岁为止,没有离开过这里,也不觉得龚家这样的家庭有什么不对。
    镇上的学校他随便上,他年纪小,也聪明。龚家的家世,没有人敢为难他。他的两个堂哥早早就不念书了,跟着二叔做生意。
    小时候,阿琼为他缝的书包,他从来不带,因为母亲遣人接送他,有人给他背书包,有人给他打伞,连下雨天都有人背着他……
    他的十三年人生过的几乎没有烦恼,只要他的要求,母亲没有不应的。
    二叔和二婶,也对他极好,仿佛没有人不喜欢他。
    阿琼从小跟在他身边,他初初学写字的时候,因为无聊就开始教阿琼。
    他总自豪,阿琼是他的学生,而且他把她教的很好。
    正逢镇上有集市,家里人都去集市了,他进门喊:“阿琼!”
    母亲笑着说:“她父亲回来了,这几天随她父亲去走亲戚了。”
    逸昌不懂:“走什么亲戚?她还在上学,我给她布置的作业她还没写完。今天还有新的作业。”
    母亲笑着说:“她已经学得够多了,哪家的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又不是去考状元,是时候找人家了,她已经十六了。”
    逸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问:“找什么人家?我都说好了,我们到时候一起考学,去昆明,去京城读大学。父亲都答应我了。”
    母亲只管笑温柔说:“又说胡话,那都到什么年纪了?”
    母亲从来就是这样,连反驳人讲话,都软绵绵的。其实他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人,有家室了,也有孩子了。
    可惜母亲并不在意,她的认知里,没有离开龚家这个概念,祖母时常在母亲面前叫骂父亲,声称他死在外面我都不管的,但是你是我闺女,逸昌是我大孙子,这是龚家的规矩。
    他们不知道,龚家的规矩,已经不是过去一百年的规矩了,男女平等、一夫一妻、读书上学、只有雇佣没有主仆。
    这些道理他们都不明白,老祖宗辈辈相传的规矩,为什么不对了。
    那时候,他也不懂。
    他只知道,他要读书,带着阿琼一起。
    阿琼是他的学生,她很聪明。
    他们一定能去更好的学校读书,去见识广袤的世界。
    隔了几日,阿琼回来了,阿琼还是那么明朗开心。
    见了他一点不开心都没有。
    阿琼其实算是他丫鬟,可惜他是学过知识的人,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虽然这里的学校和本地的少数名族文化结合,带着浓重的滇南色彩。
    龚家的马帮回来后,二叔是最高兴的,他会在老宅的主屋里宴客,将旁支的那些叔叔们都请来,大家把酒言欢,诉说旅途中的惊险,血腥而刺激。
    龚家的生意遍布滇南和滇西,靠的全是这样的悍勇。
    新的生意要穿过边境,去到缅北,二叔已经在商量这件事了,而且家族里的男丁都愿意支持,也都愿意去。
    因为他父亲的威严在,他父亲读书出去,去了那所军校,后来跟着几起几落。但是很有声望。这里的人没有不卖龚家的面子。
    虽然他只见过父亲两次。第一次他还是婴儿,并不认识他。
    第二次七岁的时候,父亲休假回来。
    父亲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他讲话非常利落,教训人就是教训你这个人,而不是批判你没有规矩,或者说龚家如何。他只会指出你这个人的错误。
    就比如他曾经教育他,你是一个男孩子,不要让阿琼一个女孩子来给你叠被穿衣,这样非常不好,你是一个可以自理的人,人人平等,将来你出去读书,同学、好友,你会有很多朋友,要学新的知识,不要困在这里,平庸还要靠着龚家养着你,然后怒和龚家一辈子缠在一起。你自以为学了一些知识,对身边人高高在上,那样非常糟糕。
    他被骂得羞耻的无地自容。
    幸亏被母亲打断了,母亲护着他,立刻说:“你这是做什么,阿琼是他的玩伴,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这有什么,再说了他还小,你当父亲的才见过他几次,你这样他越怕你了。”
    他确实很怕父亲,那个高大穿着一身军装的男人,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自己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站坐都有姿态。
    他其实很喜欢父亲,觉得他很不一样,很喜欢模仿他,模仿他早起,不再贪睡,模仿他每天早上晨练,跟着他去爬山。
    模仿他,对龚家的人很尊重,不再理所当然觉得身边人是仆人。
    七岁的孩子,觉得父亲是天,那么伟大。
    可惜他结束休假就走了,且走了再没回来。
    直龚家出事,也是因为他死在了外面。
    父亲走后,他就学会了,阿琼帮他叠被子,他就教阿琼读课文。
    阿琼替他缝补衣服、洗衣服,他就教阿琼算数。
    教阿琼读书,给她布置作业。
    阿琼很聪明,不论他教什么,她都能很快学会。
    “阿琼,母亲说你家里要给你找人家?这么回事?”
    阿琼坐在芭蕉树下正在绣鞋面,听到这话,勉强一笑“没有的事,阿爸回来带我去看阿嬷了。”
    他立刻说:“那就好,我说好了,等中学毕业了,到时候带你去考试,我们一起去找父亲,去读大学。父亲写信,说只要我们考上大学,学费他来付。”
    阿琼笑着看着他,一直那么看着,一直笑,眼睛那么漂亮。
    而那笑里有他不懂的东西。
    二叔的生意越来越大,母亲晚饭后和他讲:“你二叔……”
    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乖顺且善良,一辈子都不知道和人吵架。
    “二叔怎么了?”
    他满月就过继给了母亲,一直都跟在母亲身边。二婶虽然非常泼辣,但是二叔性情和父亲不同,二叔性情暴烈,且凶悍,打女人非常狠,二婶很怕他。
    “他的生意,和土司府的人,他们……”
    母亲始终说不出口,二叔凶残,欠了人命,而且很多生意都沾了血。
    母亲觉得这样很不好,但是说不出口,他还不懂,他才十三岁,他什么都不懂。
    母亲见他好奇,又改口说:“没事,你好好读书,早点考上大学,跟你父亲去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这话他爱听。
    “到时候母亲和我一起去,母亲一个人在这里不开心。”
    他其实是知道的,母亲一直都不开心,灯下孤影,每日除了等他,没其他事情做。可惜他知道的太少。
    龚家的老宅里,困住的何止母亲一个人。
    祖父每周末都会和他训诫,要他记住龚家的规矩,要孝顺、要上进……
    祖母每每这个时候,就会说和几句,但是丝毫不提让他上进学习,将来读大学……
    他们仿佛笃定,他一辈子都会在这个镇子里,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他对这些的厌恶混杂在对家的喜欢中,始终都不能明白,龚家到底代表了什么。
    他喜欢喝阿琼晾的花茶,阿琼勤快,将花茶分装好,嘱咐他:“你少喝一点,喝多了胃不舒服。”
    他也不在意,坐在芭蕉下,一边读父亲寄回来的书,一边和阿琼讲:“这书写得非常好,等我看完那你也看看。”
    阿琼比他大三岁,已经十六岁了,穿着灰色的衣服绣着彩色的纹饰,青春靓丽。却没有回话。
    “怎么了?”
    阿琼有些担心,和他说:“阿爸被安排,去缅北运货,不准他去贩茶了。”
    “怎么突然让卓叔去缅北?”
    阿琼也不知道,他把书给她:“那你先看吧,等二叔回来我去问问他。”
    阿琼很感谢他。
    尽管龚家的人总调侃,说阿琼是他的贴身丫鬟,早晚是他房里的人,他已经懂得了这些,对阿琼越觉得抱歉。
    所以他总私下给阿琼钱,有什么事情,总不让她一个女孩子去外面。
    他看着阿琼的眼睛,“别怕,没事的。你好好学,到时候去外面读书。”
    可惜二叔一直都没回来,镇上的集会都过了几次了,龚家贩茶的马帮又一趟回来了,二叔都没回来。
    阿琼的阿嬷病了,她和母亲告假,离家了半个月,他每天都在学习,也在等待。等着身边的人回来。
    父亲的信回来,他讲得非常委婉,让母亲注意一些,提醒家里不要再那么高调,尤其不要奢侈。
    母亲听话,把自己屋子里贵重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但是又舍不得他屋子太寡淡,就将象牙雕件摆在他房间里,那件乌铜走银的摆件也放在他房间里。据说这是母亲的嫁妆。
    母亲很多嫁妆,都是金银,据说当年父亲离家的时候祖父祖母不同意,母亲就卖了嫁妆给父亲带着当盘缠了。
    可惜他心中充满的都是对父亲和对外面世界的幻想,所以对这些蛛丝马迹中的提醒,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