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1996年12月，对于庆州市建材厂来说，真正的凛冬将至。
由于没有取得“进沪许可证”，SH市场丢了，少了几乎一半的销量，97年一季度的生产计划迟迟无法出炉。
这次厂部没有藏着掖着，明里暗里把厂子陷入困境的消息散布出去，引得职工们人心惶惶。
新上任的销售科科长林小海靠着他父亲林大海的关系拿到了庆州市几个市政工程的水泥供应权，但对建材厂来说是杯水车薪，再往庆州市周边拓展，却是屡屡碰壁。
出了庆州市，谁认识你林大海啊？
顾民生把更多精力放在销售上，特地召集林小海和销售员开会，他指着墙上的地图说道，“庆州的市场太小，隔壁的江城市是国家级开放城市，房地产已经起来了，我们的产品打不进江城就是死路一条”。
林小海听得频频点头，实际上一点思路都没有。
顾民生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销售策略。
林小海愣了半天，犹犹豫豫说道，“这个我家老爷子有经验，我周末再回去取取经”。
新调入销售科的四个销售员不约而同低下头，憋着笑。
顾民生脸上的失望之情一闪而过，“那确实，林局长见多识广，对我们帮助很大”。
会议草草结束，顾民生单独留下林小海，问他给杨园安排了什么工作。
林小海回道，“杨园这段时间在学车，等拿到驾照后给我开车，没有专职驾驶员不方便”。
“还有赵姝，现在给你做销售调度，多照顾照顾”，顾民生叮嘱道。
赵姝已从厂办调到了销售科。
林小海表示没问题。
顾民生又补上一句，“不要带她出去应酬”。
庆州市政工程怎么来的，顾民生心知肚明，其一是林大海的面子，其二就是林小海喝酒喝回来的。
林小海大倒苦水，“业务不好做啊，好几次我喝了车都不能开”。
“那赶紧让杨园拿到驾照上岗”，顾民生对林小海拓展市场不抱多大希望，却对他的安全捏了一把汗，万一在建材厂有个好歹，对林大海不好交代。
杨园更急，每天冒着严寒练车，师傅不开空调，他只能蜷缩在后座观察前面的学员操作，轮到他驾驶时，脚都要冻僵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离合器，车子频频熄火，马上招来师傅一顿奚落。
身心遭受摧残一整天，杨园回到建材厂宿舍，舍友们同样是愁眉紧锁。
耿威愁，“我已经从巡检工降成发运工了，工资少了一百多，现在厂里水泥卖不掉，明年更拿不到钱了”。
林立恒问三个舍友，都是怎么进建材厂的？
耿威先说，他家原本在海鹰山山脚下，有几亩薄地，后来整座山都被建材厂征了，给了两个进厂名额，他和他哥都在厂里。
林立恒恍然大悟，难怪厂里人习惯把建材厂称为海鹰厂，是因为厂里的原料全部采自于海鹰山。
胡奋飞跟耿威类似，也是周边村庄征地进来的。
而杨园念到高二辍学，经过熟人介绍进厂。
一提起这个，杨园气愤不已，“为了进这个破厂，我爸还给厂办主任送了五百块钱，我两个月试用期工资呢”。
舒皎月？
“不是”，杨园怨念难平，“是舒皎月前一任主任，叫钱国平，眼里只有钱”。
“谁说不是呢”，耿威和胡奋飞对钱国平的作风也有所耳闻，
“老厂长前脚一退，他后脚就走了，否则新来的又要被他剥削了”。
对于建材厂的困境，耿威和胡奋飞皆是一片迷茫，只有初中学历，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好像都看不到出路。
这个时候，俩人都羡慕起林立恒来，名牌大学毕业的就是好，留在建材厂就是步步高升，回到建材局则是公务员，国家干部待遇。
林立恒笑道，“你们有所不知，建材局马上改制了，公务员编制改事业编，哪是什么国家干部？”
“那你留在建材厂日后也是厂部领导”，胡奋飞调侃道，“以后做了领导可不要不认识我们啊！”
“哪的话”，林立恒笑道，“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杨园应和道，“林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叫应该啊”，林立恒不乐意了，“那是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杨园笑了笑，“你觉得顾民生为人怎么样？”
林立恒不假思索说道，“为人正派，是个不错的领导”。
杨园幽幽说道，“顾民生当年来厂里实习，就住在这一层职工宿舍，也是跟舍友称兄道弟的，现在呢？他已经是厂长，几个老伙计还是巡检工，所以啊……”
林立恒听出了杨园的弦外之音，宽慰道，“你们都年轻，不能耗死在现在的岗位上，我会想办法的”。
胡奋飞毫不在意，“林哥，你当官了就好，以后有你罩着，至少没人敢欺负我，我的饭碗也不会丢”。
林立恒差点笑尿，一个技术员，算什么官？
杨园很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从分工普通岗位熬到分厂领导，得要十年八年，更别提厂部领导，而技术科就不一样了，或许三五年时间就能做到科长，再奋斗个三五年就能进厂部班子，未来可期。
这样说来林立恒是走上了一条快车道。
“胡奋飞、耿威，你们以后都要到技术岗”，林立恒很笃定。
耿威哀叹一声，“林哥，你别寻我开心了，你随便练练电焊就能带着张世成拿技能比赛冠军，而我初中都没毕业，也没什么天分，搞什么技术？”
林立恒正想着怎么安慰他，张世成推开了宿舍门。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
张世成火急火燎问林立恒，“我家李静听说厂子销售的事，想去找顾厂长把我们两口子的岗位保住”。
张园气笑了，“张师傅，你好歹是个大男人，好好管管你婆娘，别动不动就找领导闹事”。
张世成也很无奈，能管住早就管了，他这次把李静劝住了，说先问一下林立恒的意见。
看来李静对林立恒颇为信任。
林立恒不解，“你们不是跟管副厂长关系很好？找他不更方便？”
张世成撇了杨园一眼，想解释又忍住没说。
杨园呵呵一笑，“张师傅，还是我替你说吧，管炜是前面杜副厂长的徒弟，他接了杜明阳的班，而顾民生接的陈保国的班，其实这两个领导还是有些不对付，所以李静去找顾民生，纯粹是给他添堵”。
至于张世成夫妇跟管炜关系亲近，纯粹是因为杜明阳，而管炜看不上准妹夫杨园，又导致杨园看不上李静的泼辣作风。
林立恒脑袋瓜嗡嗡的，仅这几个人的关系就乱得很。
他还是给了张世成意见，“不要给厂里添乱，顾厂长日子也不好过，你们去闹，他也没辙，如果销量一落千丈，那裁员还算好的，厂子倒闭的话就是全员下岗了”。
张世成听得心惊肉跳，还是把林立恒的话带了回去。
李静听进去了，这次没有乱来。
而顾民生的日子岂止难过，简直是度日如年。
他对着沐东飞愁云惨淡，“这个林小海不堪大用，销售靠他的话那明年没戏了”。
沐东飞还有更愁的，“马上过年了，职工福利怎么办？年底奖金还兑不兑现？”
离农历新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现在最现实的问题就是搞钱，否则就是年关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