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谌喝完药，起身去他独居的暖阁歇息。
黄敬中提醒道：“皇后娘娘今日在御花园的梅园办了一个赏花会，娘娘们都去了，皇上要去看看吗？”
齐明谌淡淡道：“不去了，朕不喜欢那种闹腾，回暖阁吧。”
“据说教坊还特意为这次赏花会编了新的琵琶曲，皇上雅好琴瑟，要不要去听听？”黄敬中一脸的笑呵呵，给齐明谌系上黑狐裘斗篷。
“你何时关心起教坊来了？”
“教坊的王乐丞昨日来找老奴核对宫中年宴的表演曲目，才跟老奴说起他们教坊新编的曲子，老奴就去听了一回，哎呀，那可是天籁之音啊！”
齐明谌轻微咳嗽了两声，道：“教坊的琵琶朕又不是没听过，能有什么天籁之音？”
“这。。。皇上是内行，看的是门道，老奴一个外行，也说不上来。”黄敬中给齐明谌带上貂皮帽，取来了手炉，“总之，在老奴听来，就是和以往的曲子都不一样，一听难忘啊！”
齐明谌接过手炉，看了一眼黄敬中，走出了御书房，道：“真如你所说，那朕去瞧一眼。”
“皇上肯去，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必定十分高兴啊，娘娘们都有几日没见过皇上了。”黄敬中笑眯眯地在前面引路。
出了承乾殿，太极宫往西就是御花园，还没走到梅园，就听到一阵琵琶歌声，齐明谌的脚步停了下来。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这首曲子是一首古曲，填词是一首《摽有梅》，借着梅树表达女子待嫁心情。
齐明谌精通乐理，很快就听出来虽然琵琶女子技法娴熟、歌声清婉，但是跟教坊平时的演出也相差不大，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所以他只听了几句，便有些兴味索然了。
“这是你说的天籁之音？”齐明谌瞥了一眼黄敬中，忽然发出了轻笑声。
黄敬中一窘，拍着脑袋说：“这。。。这好像不是王乐丞他们新编的那曲，老奴昨天听的那曲和这曲不一样。皇上都到这了，不进去梅园看看吗？娘娘们都在里面呢。”
从梅园里，隐约传来了女子的说笑声，齐明谌摆了摆手：“回暖阁。”
齐明谌刚往回走了几步，一阵清如珠玉的琵琶弦声再次响起。
齐明谌一怔，发现这个曲谱他从未听闻，不禁停下了脚步，等着接下来的吟唱。
随着旋律，歌声再次响了起来。齐明谌一听，顿觉与刚才的歌声判若两人，只感到女子清澈幽远的歌声仿佛来自天外，绝无半点人间烟火的气息。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支曲子采自《诗经》中的《黍离》，曲子是全新的。
这首《黍离》的文意原本便充满了凄怆和苍凉之感，蕴含着主人公绵绵不尽的故国之思，以及对家国天下的兴亡之叹，此刻被女子忧伤凄美的曲调和恍若天籁的歌声再一衬托，越发令人扼腕神伤，不觉有种仰天一哭、怆然涕下的冲动。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第二段歌词唱起的时候，齐明谌已经完全沉醉其中，深深不可自拔了。
黄敬中这一切看在眼里，暗暗一笑。
齐明谌转回身来，快步走向梅园，却没有进去，只是驻足在梅树后远远地看向吟唱的女子。
女子身穿绿衣，横抱琵琶，姿态婉约地坐在梅树丛中。
由于离得远，女子又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但是齐明谌还是能判断出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问道：“这个女子朕从未见过，她是谁？”
黄敬中道：“回皇上，她叫李瑟瑟，是教坊新来的琵琶歌姬。”
“这首曲子是何人所做？”
“据老奴所知，就是这位李瑟瑟姑娘所作。”
齐明谌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将目光投向了李瑟瑟，道：“你所言不虚，果然是天籁之音，还有惊艳之才。”
“对了，老奴昨日听的正是这曲啊！”黄敬中笑道。
齐明谌一直驻足在梅树后静静地聆听着，等到李瑟瑟唱到第三段“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时，这位年轻的皇帝眼角有微微的湿意。
楚云荷一曲唱罢，盈盈起身，抬起头来，齐明谌这时才隐隐看到她的脸，对黄敬中说：“你让她来朕的暖阁。”
“皇上要她现在就来吗？”黄敬中问道。
齐明谌点头，“不用惊动皇后和贵妃，让她一人过来就行了。”
“皇上您先回暖阁等着，老奴这就去把这位姑娘带来。”黄敬中微躬着身子离开了。
齐明谌回到暖阁，命人拿出了多日没有抚过的一张古桐七弦琴，缓缓抚了一曲，黄敬中带着李瑟瑟进来了。
齐明谌仔细一看，李瑟瑟的肌肤比远看更加白皙细腻，姿容似乎也更加妩媚动人，只是抱着琵琶半遮着脸，他还是看不真切。
“抬起头来。“齐明谌道。
李瑟瑟闻言，羞涩地抬起了脸，启明谌一看，五官妩媚，风情万种，又不失端庄和矜持，不由得心中一动。
启明谌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回禀皇上，奴婢叫李瑟瑟，是靖州人。“李瑟瑟说话的嗓音跟歌声一样轻柔妩媚。
“你为何在教坊？”
李瑟瑟神色凄切地说：“奴婢自小家道中落，卖身为奴，后来学得琵琶技艺，几经辗转流离，又到了俪春院，奴婢的琵琶技艺被王乐丞看中，才刚刚入了教坊。”
“俪春院？”齐明谌微微蹙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他甚少出宫，也没逛过青楼，还是不太确定地看向了黄敬中。
黄敬中忙道：“据老奴所知，俪春院虽是青楼，但是青楼的歌姬都是卖艺不卖身，否则，王乐丞必定不会如此糊涂，将这位李姑娘收入教坊。”
齐明谌又淡淡问李瑟瑟：“你刚在梅园，为何要唱那首曲子？”
“回皇上，那首曲子是奴婢所作，曲调有哀婉之意，奴婢命运多舛，孤苦无依，免不了顾影自怜，才会格外喜欢那首《黍离》。”楚云荷说着，暗暗瞟了一眼黄敬中。
启明谌点了点头，道：“你既然通音律，可知朕刚才抚的是什么曲子？”
李瑟瑟眼波流转，娇媚答道：“皇上刚才抚的琴曲清雅飘逸，如潺潺清泉流淌，又有高远之音，气势磅礴如万马奔腾，只可惜奴婢见识浅陋，从未听过此曲，不知哪位高人所作？”
齐明谌轻笑了几声，容色十分愉悦，这是他自己作的曲子，不禁对眼前的女子愈发生出一种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的情愫。
“从今日起，你不会再孤苦无依了，你就是朕的李美人。”齐明谌站站起了身来，声音坚定，却又带着几分温柔。
李瑟瑟注视这个和宁王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像是做梦般呆立在那里，眼中泛起恰到好处的泪花。
“还不快谢恩！”黄敬中脸上笑出了褶子，忙催促道。
“奴婢谢过皇上！”李瑟瑟拜倒在地，虔诚地磕了几个头。
“不必再称奴婢了，过来吧，替朕烹茶。”齐明谌走向前去，扶起了李瑟瑟。
李瑟瑟莲步轻移，面带羞涩地走在皇帝身边，一股淡淡的女子清香袭来，齐明谌请轻轻一挥手，黄敬中把屋里的几个侍从都叫了出去，自己也躬身离开，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