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各庄种在盐碱地里的稻子丰收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前后各庄。
    就连河对岸都得到了消息。
    可不得了了,到崔各庄买稻种去。
    各村代表蜂拥而来,崔各庄顿时比良种场还忙活儿。
    来是来了,水稻还没收,甚至大部分还没弯腰。
    这也难不住这些买稻种的。
    人家买稻种,论斤要价。
    崔各庄的稻种论片儿。
    根本不用村民们自己收。
    大家伙儿先从已经长成的大片里,选一小片,割下来打了。
    算出产量。
    再论片儿买。
    自己派人来收自己的稻种。
    没三天的功夫,崔各庄近六十亩的稻子,都卖出去了。
    连还没成熟的也卖了。
    多新鲜。
    盐碱地里能长细粮。
    那还不抢疯了。
    崔长生看着眼前的一堆钱,心里不是个滋味。
    喜的是,按这么算账,每个劳动力能多赚一百来块钱。
    不说一年收成顶两年,也差不多少。
    忧的是,卖到一半儿他想明白了。
    这半成收成,人家唐厂长或许是为了卖稻种才留的。
    他崔长生这么干,有点儿太不地道了。
    人家上赶着送来稻种,自己丰收了还不行。
    干这种事儿只能中午干,因为早晚得出事儿。
    发觉之后,崔长生赶紧留住稻种,往死里抬价。
    他那价格,稻种跟金子卖得差不多。
    无奈,大家伙儿看着那盐碱地里泡着的还没成熟的稻子。
    就是要买,价高?
    价高也买。
    不仅买,而且是托关系走后门的疯抢。
    一时之间,崔长生除了留下自己队里劳动力能种的最大面积的稻种。
    其他都被卖了。
    到最后,崔长生只能搬着铺盖,住在稻种库旁边。
    怀里还揣着仓库的钥匙。
    这稻种真是好东西。
    眼看着崔长生那小儿子十五六岁,就订了个老师。
    满崔各庄打听打听,十里八乡,他崔长生一句话,比大队领导说话都好使。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唐英开车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推广抗盐碱的稻种。
    冬天虽然只能种小麦,可学习水稻种植刻不容缓了。
    汽车还没下河堤。
    早就有看青的去报告了崔长生。
    没办法,崔长生硬着头皮只能见。
    难不成乱棍把恩人赶走吗?
    唐英一下车,崔长生一脸阶级斗争的低着头,等着听训。
    其他人,早被他赶出老远。
    崔各庄的老少爷们,在四面路口布防。
    生怕稻种来源走漏了风声。
    “稻子收成不好?”
    崔长生的脸更红了:“谁说的,稻子收成很好。比好地不差啥。”
    “那你低着头干啥?”
    “你那半成收成,让我给卖了,要粮食没有,要钱给你钱。”
    崔长生这个队长,这点儿担当还是有的。
    “卖了?好不容易打了细粮了,大家伙儿一点儿都没留?全卖了?”
    “全卖了,一斤没剩。价格比供销社的稻种还贵个十倍八倍。有钱不赚是傻子。”
    唐英一听这话,脑袋嗡一下。
    好悬没昏过去。
    看官们的稻种什么都好,就是几乎不能留种卖。
    因为利益关系,它们几乎不会保留前代种子的属性。
    这一点和五六十年代,那种自己繁殖种子的习惯,有很大差别。
    这就是资本参与进来后,对世界的改变。
    “那些稻子,只能磨成米,不能做种子!”
    唐英咬牙切齿地盯着崔长生。
    “唐厂长,你这就是瞧不起我了。论干工厂,十个我,都不如你。”
    崔长生先奉承着唐英。
    “我祖宗三代,都是种地的。你这就是拿我傻吧。”
    唐英听了这话立刻就不生气了。
    杀伐果断,对于每一个领导者来说都是必备的。
    “行,稻子我不要了。不过我跟你说,二代稻子真不能当种子。”
    唐英说完,转身就要走。
    人是永远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的。
    尤其是低认知的人,哪个愿意和这样的人争论呢?
    崔长生倒是急了。
    他从柜子里掏出早就算好的稻种钱。
    “这钱,比他们卖的稻种多多了。您拿着。”
    崔长生几乎是求着唐英收钱。
    唐英在乎那钱嘛?
    当初说收半成收成,不过是为了让崔各庄的村民相信他,种他的稻子而已。
    指着稻种挣钱,还不如加把劲儿,早一天制出工业缝纫机。
    到时候,在恒空开个缝纫厂,不必靠这一年赚一回的稻子好多了?
    唐英不收钱,崔长生倒是有些慌了。
    自己把稻子都当种子卖了。
    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
    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唐英走后不久,仓库旁边儿的屋子,便充满了烟气。
    唐英再次回到了无定河的河堤上,一个身影从地里一跃而起。
    冲到路旁,拦住了唐英的车。
    “有病人吗?”
    唐英以为,是碰到了有急病的村民。
    自己有车,送一趟也没什么不行的。
    来人轻轻地扶着车门。
    “我是河对面庄子的,没买成稻种。你是卖稻种的吗?”
    唐英知道,崔各庄的大好前程,被崔长生这家伙给毁了。
    这时候,他正急需一个后备选项。
    “你说了算?”
    “崔长生不过是个小队长。我是大队长。盐碱地我那儿有的是。”
    “上车吧。”
    唐英把来人让上车,这才发现来人那是相当老像了。
    “贵姓?”
    “姓崔。”
    唐英差点儿没气昏过去。
    “方圆十里地,姓崔的最多。这有啥的?”
    “先说下,这稻子长出来的稻穗,不能当种子。”
    崔大队长哈哈一笑:“你们城里人就是想多卖几年种子。”
    “哪有不能做种子的稻子。还有生不了娃娃的婆娘?”
    唐英一句话都不想解释。
    “那你下车吧,我没稻种了。”
    崔大队长眼睛一转:“对对对,您说的对。下一年咱还买你的种子。”
    “您就说过年稻种多少钱一斤吧。”
    唐英知道自己的好心又被当成驴肝肺了。
    “一毛五,和公家一个价。”
    崔大队长一拍大腿:“长生子的心黑了。”
    唐英轻笑一声:“我就卖你一毛五,你给我弄点儿野味儿就行。”
    实际上,唐英卖稻种一毛五,就算乘以二十六,也远远比不上自己付给看官的钱数。
    即使如此,看官们也是看在少让人挨饿的份儿上,才底价卖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