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唐英根本没指着在这上面赚钱。
“您有多少种子？”
“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唐英干这事儿就是为了预备几年以后的大饥荒。
当然愿意多卖种子了。
对车上这个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实际年龄只有三十几岁的男人来说。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俩人约定好了，取种子的时间地点。
崔长山就下车了。
几天后，崔长生的末日就到了。
农民对于种到自己地里的种子，是相当仔细的。
尤其是在各个小队劳动力少，盐碱地里种稻子，更是需要投入大量劳动。
种地虽然是在明年。
可稻种进了家，气温还可以。
大家就已经开始把稻种育苗，试种进盐碱地了。
开始小苗在院里，长势那叫一个招人稀罕。
可等到移植进盐碱地，没过几天，就开始蔫头耷脑。
接着叶子枯黄，最后连根都浮上来了。
一个小队这样，有可能是技术问题，手法问题。
各个小队都这样，大家就都慌了。
“找他去。”
开始还只是一两个小队，推着鸡公车，驮着稻种去崔各庄。
后来通往崔各庄的大路小路，都是鸡公车。
崔各庄的村民见状赶紧找人。
叉子、铁锹、擀面杖守住村子入口。
这时候，各个庄子的人口还没爆发。
前些年防御土匪的土围子还没拆。
各处路口一守。
这崔各庄就像铁桶一般。
崔长生此时已经从骂声中发现了自己致命的错误。
人家唐厂长没骗他。
新稻子就是不能当稻种。
崔长生知道，自己几十年攒下的信誉，完了。
过分一点儿说，他们这一支崔家，以后在这块土地上不好活了。
这要是让大家伙儿知道，说不定怎么骂他呢。
估计往大门上泼粪的，都得有。
没办法，崔长生只能放这些附近的村民进来。
按当初的价格把钱还给人家。
开始还好，后来退着退着，崔长生发现不对。
崔各庄开始损失老本了。
原来，个别邻居懂了歪心思。
明明卖了二斤稻种，非要按二十斤退。
这卖的时候太火，根本就没来得及称重。
只是估算了产量。
正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
谁会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呢？
这时候，四外送回来的水稻更多了。
有些眼瞅着就不是他们的抗盐碱稻子。
就这，有些反应慢的真买主，还没来呢。
一场械斗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崔大可再次回家，看见崔长生的时候。
老头早就不像之前那么光棍了。
精气神儿，在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咳嗽，和弯下的腰。
“大伯，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崔长生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崔大可倒是很心疼自己的伯父。
从小到大，伯父待他，比自己亲儿子都好。
眼见着老头这是要不行了。
崔大可那么畜牲的一个人。
眼泪下来了。
“大伯，是我害了你呀！”
说话间，崔大可跪下了。
进城好不好？
好。
有吃有喝，有休息。
可就是没人瞧得起他。
难道崔大可就活该被人瞧不起吗？
要是没有唐英教育，崔大可早就走上一门心思往上爬的路子了。
如今他好歹是走了正路，没干什么大错误。
可培养了自己二十来年的大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崔大可哭着扭头骑着自行车，就回了东风拖拉机厂。
他知道，只有唐英能救自己亲大伯的性命。
自己人缘儿不好，人家不愿意救？
那就求到他愿意为止。
崔大可认可以后给唐英当狗，也不想让大伯父因为自己，而惨死。
崔大可上气不接下气的闯劲唐英办公室里。
扑通一声就跪在水泥地上了。
“厂长，我求你救救我大伯吧。”
“只要您救他，我就是你手里的一条狗。你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崔大可说完了，还在那儿捯气儿。
唐英刚报了儿子，心里有着无限怜悯。
更何况，他为的是让大家多种稻子。
解决挨饿的问题，又不是为了多养狗。
“起来吧。你回去说，就说换了钱的。依旧可以换回真稻种。”
唐英真的无意弄死崔长生。
否则，别说他叫崔长生，就是叫崔永生，这回也非死不可了。
“真的？”
崔大可似乎遇见了外星人似的。
按他的理解，只要是战胜了对手就应该狠狠地上脚踩上一万遍，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像唐厂长这样优柔寡断的，哪还像个领导的样子。
不过这时候，他也来不及细想。
崔大可只想快点儿回到庄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崔长生。
老头要是再看不到个盼头，估计三五日就得走了。
尽管崔大可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回到庄上时，打远处已经听到喇叭声儿了。
再走近看，别说崔各庄的村民。
就连左近刚刚产生仇怨的村民，也都前来吊唁。
烧纸一片一片的，火光和浓烟，在晨光中，多老远都能看见。
“大伯呀，侄儿来晚了！”
崔大可跪在灵前放声嚎哭。
哭的是自己辛辛苦苦跳出农门，结果还是遭人歧视。
大伯一辈子没偷过一天懒，结果还是在众人唾骂中走了。
这世界为何如此不公？
有些人锦衣玉食，出门开汽车。
有些人衣衫褴褛，回家吃饭都成问题。
崔大可见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当空。
自己再不说，各庄的邻居，就都走差不多了。
“各位高邻，我已经央告唐厂长了。明后天，就运来真种子。”
“大家伙儿放心，这回要再是假种子。我崔大可丁命！”
“各位高邻，麻烦相互转告，明天换种子，辛苦大家了。”
孝子贤孙的头不值钱，崔大可已经磕了不知多少头了。
直到日落西山，崔大可才算安葬完伯父。
没办法，俩堂兄弟太小，不中用。
新队长可着崔各庄离崔大可他们尽量远的支，选。
不为别的，就为让大家伙儿还能信的着崔各庄。
那时候的信誉，比金子还之前。
因为几乎每个人都被按在当地。
想要骗人不难。
难得是骗完了之后，到哪儿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