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男子勉力自石壁上拔出自己的身躯,一跃而下,掸了掸身躯上的尘灰。
巨剑少年自山崖顶上跃下,却如跳下两级台阶一般,轻巧写意。
“两位!没事吧?”长剑男子向着躲在一旁的黄毛与阮咸问道。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多谢二位大侠出手相助,敢问二位尊姓大名。”二人向救命恩人拱手致意,阮咸朗笑一声,率先开口。
“在下青城派第七十六代弟子,傅季才,这位是我师兄,顾川。”长剑男子同样拱手致意,说起宗门,笑容略带骄傲之色。
只是这长剑男子一双桃花眼,眉如利剑,面似刀刻,长相可说妖艳,看着比一旁温润的巨剑少年倒是成熟不少。
对面二人皆向巨剑少年微微侧目。那傅季才显然是发现了二人疑惑,笑着开口。
“我师兄虽然年纪小,但可是当世才具,十五岁就得了演武状元,所以入门比我早得多。”
“才哥。”那少年顾川白了一眼傅季才,后者瞬间收敛神色,悻悻挠挠后脑。
二人皆感好笑,这人长相成熟精明,行事作风却是憨了些。
“敢问二位从何而来,为何在此?”少年顾川却是稳重不少,问向二人。
“在下阮咸,身旁这位是…”阮咸看向一旁黄毛。
他这才记起,之前他在家中夺门而出,却遇几人一路跟踪,在那些人欲对其下手时,黄毛出现救下了他,此后这一路颠簸,竟是连黄毛的名字都没问过。
“黄秋号。”黄毛笑笑,看出阮咸神色尴尬。
“对,黄秋号。我二人去往京城赶考,却与队伍走散,误入山中。”
“巧了不是!”傅季才神色兴奋,“我们也是要去京城来的。”他咧嘴一笑,笑容中透出一股清澈的憨厚。
一旁顾川轻叹一声,似对自己这师弟颇感无奈。
“确实如此,我二人先去宗门复命,之后便会去往京城,二位若不嫌弃,可与我们一道。
宗门下有安全之路可以走出山脉。”
前一秒还沉浸于死亡威胁中的二人此时如遇天降甘霖,大喜过望。
以至于犹豫一瞬,才想起其余几人来。
“两位少侠恩情我等没齿难忘,只是,我们还有几位同伴散于山中,不知他们此时状况如何…”黄毛面露一丝难色。
“无妨,我们二人身为青城派山中行走,扫平此地异常,帮助流散路人是我二人的职责。”顾川自是看出二人所求,坦然说道。
“感谢。”黄毛郑重行一礼,真诚说道。一旁阮咸微微侧目。
云层之下,四人一鸟在流云中缓缓向前。
“没想到你们还有飞鸟为友,方便不少啊。”傅季才盘膝坐于顾川的巨剑后段,七尺多高的身段与少年稍矮一截的身子挤在一起,略显局促。
“他叫刘伶,此时伤着了些,若非如此还能更快些。”
阮咸望着两人挤在一道飞剑之上,巨剑摇晃,却感好笑。
“你就不能踩你自己的飞剑么!”那少年顾川自另一侧扭过头去,低声却切齿向身后灿笑着的男人说道。
“师兄,我的剑太小了么。”男人油腔滑调,惹得少年一身鸡皮疙瘩。
“得得,当我没说,收住。”少年满头黑线,一脸无奈。背后男人则一副得逞之色。
这二人一唱一和,仿佛相声一般,看得这边黄毛与阮咸皆是有些失语,与方才二人登仙般姿态全然对不上号。
在这侧四人踏上寻人囧途之时,其余几人正深陷泥沼。
……
约莫半个时辰之前。
灵狼身躯之上满是抓挠或撕咬的痕迹,其背上,图月满身正留着如狼躯之上一模一样的伤痕。
其人伏在那如气流般的毛发之中,鲜血汨汨而流,奄奄一息。
“图哥!前面那个山谷!能钻过去么!”万段正以拳鞭不停应付着自身后而来的恶兽。
图月强撑起自己沉重的身躯,望了一眼那山壁之上及其狭小的一道裂缝。并未多言。
“图哥!”万段叫道。
“闭嘴!”图月用尽全身解数,在向万段大吼时,灵狼后踵微缩,而后全力弹地而起!
宛若一轮弯月之箭,飞射向那狭小的裂缝。
“散!”在灵狼触及岩壁的前一瞬,其庞大的身躯化为一道肉粉之烟,背上二人被顺势抛起。
万段在半空如猫一般扭转身躯,左臂抱起奄奄一息的图月,稳稳落于岩缝之中。
背后,一只血盆大口正在洞外癫狂的向内探来,但岩壁坚实狭小,巨兽无可奈何。
一声震天牛吼,巨兽疯癫的攻势一止。俯首向一侧让去。
而此时缝内二人透过那细细的视野向外看去,瞳目血红的白牛正死死盯着缝内二人。
而其头顶,妖猴盘坐,也静静望着这方。
天光乍亮,一缕明日之曦落至万兽头顶。万兽并未再有异动,白牛不带一丝犹豫,转头,拖着极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白牛一去,鸟兽皆散。
万段与图月二人只是愣愣看着,浑身紧绷的肌肉与气脉不住的松弛下来。
“娘的…真要命…”图月有气无力的挤出一句,便沉沉昏去。
“图哥?图哥!”图月五感之中,万段的声音缓缓远去,岩缝冰冷的天顶渐渐模糊。
神识仿若游鱼,遨于一条血河之中,路过许多昔地。似乎回到家乡。
绝美如镜面般的万湖,相交织与一片绿洲之上。
高大男子,立在万湖中央,向他伸手。
他努力拖动身躯,欲回应那男子,却发现浑身轻飘飘的,感觉不到胳臂手指,仿佛全身融为一团。
黑暗降临。
………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澈的甘甜淌入其口中。眼皮之下的瞳孔,重新意识到光的存在。
眼前一片红褐色,那是光照亮眼皮的颜色。
图月勉力睁开双眼,清澈的天光正打在他身上。
“图哥,醒了?”
视野却刚清晰,就看见万段那张猴脸,图月面上涌起一阵不耐。
“你这甚表情?我救了你!还一副见了债主的模样。”
万段也是不忿,叭叭侃道。
“能不能闭一会啊,烦死了…”图月翻了个身,仿若刚睡醒一般,又闭上双眼。
一旁被无视的万段自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别睡了,滚起来看看。”
图月疑惑,默默支起身子。却惊得舌桥不下。
此地,芳草缤纷,落英飞舞,夹岸垂柳,弯月明湖。
巨大的山脉半包着无垠的碧湖,那湖辽阔,若不是身后围山,甚至像海。
在崇山之内,突如其来的这片天地,仿若天堂。
“这…咱俩是不是都死了…”图月愣盯着那片银湖,只觉如梦似幻。
“少放屁,不是天堂,咱俩也没死。”万段吊着野草,面色略凝重地看着眼前之湖。
“赶紧爬起来,这地方邪性。”
图月还没反应过他所说之语,却发现自己的腹部,除却一些草草处理的伤痕,还多出来一个复杂的纹样。
那纹样似一颗纯白之圆环,右侧却隐隐衬出些许阴影。
而围绕圆环,生着许多萤虫飞舞的痕迹,一条弧线,其尾则是一颗萤虫之像,无数条弧线齐整排列,宛若星环。
却有一颗萤虫,绕其左胸一周,定在心脏之处。
一道古老的家族传说,在图月心中翻涌起回忆。
他心中大动,却尽力压制,不形于言表。
若是平时的万段,定会注意到此时动摇的图月,但他此刻毫无放松之意。
连轴的兽潮已然让他心力交瘁,而这看似美好的宝地,却也透着一丝诡异。
万段仔细回想来时之路。
这座山岩是他们一路所遇最宽厚,最突出之峰。二人自落地,到飞奔而逃,一路顺山路下行,这座山岩便在一处下坡。
若按理说,他们迎面行来,这如此庞大的湖泊,多少也能自远处遥遥望见一些。可二人一路疾行,非山即林,从未见过一丝水波之色。
且此山特异,万段还有些印象。只因这山岩较之一旁的山石,更显漆黑透亮。
在二人搏杀那妖猴之时,他便注意到,远远有这么一座庞大的黑山。
可当时草草的印象中,这明明是一座严丝合缝,绵延百里的巨岩山,为何此时自山壁行出,却是一道薄薄的岩壁?
图月自腰后取出一囊,囊中取出一套米色绸棉袍子,袍子几层叠置,是为苍人特产,料子层叠,夏日透气,冬季保暖。
“怎地受伤还怕冷了。”万段自诡异却静美的山水中回过神来。
“少管闲事。”图月系好宽大的腰带,也望向面前山水。
“你方才说此地邪性,是何意思?”
万段伸手向后指去,图月循迹望去。
“看见那天幕跟山的接处没有?”
“看见了,如何?”图月不解。
“仔细看,是不是能看见半颗幽幽的月亮。”
万段一言,图月的确发现半颗被天光遮挡的明月。
“那又如何?白日见月也是常事。不过几日前才满月,这月亏的倒确实多些。”
万段白了其一眼,又指向遥遥湖之边际。
“你再看那。”
图月再度循迹看去,但这一望,却令得他寒毛悚立。在遥遥填的另一边,赫然挂着另一半明月。
朗日高挂,天空却如同镜中之影,一侧为实,一侧为虚。虚实难辨。
“这他娘…”图月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铁器震鸣轰然传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浪潮涌动。
“什么情况?!”图月后腿仍带伤痕,巨大的摇动却是将其震倒在地。
视角一低,瞬间能看清,那广袤的湖面上,一道涌浪自上而下,缓缓升起。
金铁相擦,机杼扭转。一只庞大的独眼露出水面。
那只独眼却不若血肉,只仿佛是湖底万年沉石,青苔密布,锈迹斑斑。
轰鸣不停,独眼之下,庞大的身躯段段显露。
约莫一息的功夫,一座耸天入海的堡垒正立与二人面前。
二人瞠目结舌看着面前诡谲离奇,凭空而生的堡垒。
“这是…”图月的瞳孔在视野承载不下的巨大物件上震动游弋。
“什么玩意…”万段混不吝的面色,此刻也变得铁青。
那堡垒有百丈高,宽有数十里。离岸边还有不远距离,但眼看已然填满整个湖泊。
独眼遥遥在堡垒顶部,如同引雷之针,立在天顶。其下身子宛若榫卯相合的巨大棱鳞,一块,一片,合成宛若铁壁仙宫一般的堡垒。
青苔斑驳,铁锈密布。巨大的造物却绝非静止,轰响鸣声依然在,整个造物微微震颤着,那个个如屋子般的棱鳞交合之处,偶有白烟喷薄。抖落一层锈苔。
而堡垒正面前,有一道九丈拱门,门旁一圈利刺如银牙捭阖,拱门似巨口大张。
但那门却奇异,不似推拉,也不向里外,若卷帘门,又更像是有兽之舌,抵住上颚。
自两个渺小之人的视野看去,堡垒宛若平地起高山。
若自山巅向下望去,这分明是一只无比铄大的钢铁海鬼鱼!
突然,独眼瞳孔竟缓缓渡开一道大口,滚烫白烟如纵云般自口中喷出,拱门下巨舌轰然坠入湖面,惊起一阵波澜。
巨舌竟是一道阶梯。
阶梯向上,一片漆黑。
此刻二人得见,那漆黑洞口之上,挂着一道牌匾。
上书“海墨堡”三字。
“这弧矢山脉…未免太扯淡了些吧…”图月轻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