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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9 第 259 章
    說到鐘信被宣烨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時, 李秀笑得直打跌:
    “你是沒瞧見呀!朋友那搭檔,前頭還在教訓她呢!說她什麽一驚一乍,自己吓自己, 結果碰到了宣烨,叫得比她還大聲!瞧那說話哆嗦, 直打擺子,槍也不敢開的慫樣哈哈哈哈——”
    她笑罷, 又嘆了口氣:“他是真怕宣烨啊……也是後來朋友才知道, 他有個同學,在首都塔執勤的時候,被宣烨一掌抹了脖子。他那同學好歹是個四級哨兵了,在宣烨面前竟連一秒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說那是他感覺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所以, 這就是他如此忌憚宣烨的原因?”肖少華接話道, “在你們眼中,宣烨是惡魔麽?”
    “在他的眼中,是。”李秀答, 面上浮起淡淡惆悵,“在朋友的眼中,不是。……或許,從來都不是。”她說着又笑了, “但就算這樣了, 他其實也并沒想過要換搭檔。也是很後來,朋友才知道的另一件事。他早把那段監控給換掉了……哼!”她像個小女孩一樣皺了下鼻子, “就想吓唬一下朋友!”
    肖少華聽得忍不住嘴角微揚。李秀記憶裏的這段往事, 在她娓娓道來中如同眼前的春景一般, 有一種波光粼粼的詩意。
    “然後呢?”肖少華問, “你方才說到,宣烨在雨夜驟然造訪,只為了幾顆退燒藥,那他們給了嗎?”
    “給了呀!當然給了。”李秀撫掌笑道,“不僅給了,朋友還跟着他去了趟那附近的茶莊。看看他說的那個阿奶……說來也奇怪,他們監視他那麽久,竟完全沒發現他是什麽時候跟茶莊的人有了來往……”
    二零六二年的西南邊陲,臘福村。
    八月五日,雷雨夜。
    電閃雷鳴的轟隆雨聲中,面對這呆若木雞的兩人,淋成水鬼的向導又道:“沒有布洛芬,其他退燒藥……”話沒說完,眼見這大門要被吹上,他便擡手撐了下。誰料一個動作,把跌坐在地的鐘信吓到再次爆出一聲慘叫:“不要過來!”
    叫的同時,人腳一蹬地,又噌噌往後退了兩步。
    “……也行。”宣烨總算把話補完。
    尾音才落,就聽季文淑很大聲地應了句:“有!”她惡狠狠地瞪着他,眼裏似要噴出火來,“感冒藥要不要?退燒貼要不要?冰袋要不要?”
    宣烨眼睛一亮:“還有感冒藥?”
    “有!”季文淑還是很大一聲,語句就跟機關槍似的又兇又急,“你要風熱還是風寒還是病毒性感冒?”
    宣烨聞言一愣,竟認真思忖了幾秒,點頭道:“有勞,請都給我一些。”
    季文淑便不說話了,只死死盯着他,盯了幾秒,然後嗖地一下跑到桌邊,提起一個藥箱走來:“走吧。我跟你去。”
    她說得很平靜,也并不理會宣烨的反應,正要跨過門檻踏出門時,被人從身後一把抓住了手:“你瘋了?!”鐘信激動地阻止她,面部表情似因極度恐慌而略顯扭曲。
    季文淑轉身道:“如果我們不去驗證,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你也不能——”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有人需要幫助!”季文淑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搭檔,在這大雨雷電的龐雜噪音中,她的聲音聽起來分外清晰,“仲哥,你留在這裏,如果我到早上還沒回來……”
    “不行!”
    “仲哥,這邊最近的診所也要五公裏……”季文淑試圖說服他。
    “停。”宣烨聽不下去了,站在一邊抱臂道,“我說你們,想來就來。”他說着,擡步下了樓梯,在雨中等了兩秒,回頭看了眼那兩人:“不走?”
    “來了!”季文淑立馬跟上,也沖入了雨中。
    “等等!”鐘信一把抓過晾在曬臺上的雨衣,“秀秀,雨衣!”
    三個人在大雨夜的山裏蒙頭趕路。為首的宣烨雖一身寬袍廣袖,但負着手,信步閑庭,如履平地。後面的人就狼狽多了,季文淑一手拎着藥箱,一手要打燈看路;鐘信一邊追着她一邊披上雨衣,原本打算給她也趕緊套上,沒承想山路崎岖雨勢又大,這般到了宣烨所說的茶莊,三人成了三只落湯雞。
    随着滿院子的破磚爛瓦、雜草斷梁映入眼簾,鐘信不由發出了狐疑的問句:
    “這個地方能住人?”眼前這一片看起來至少廢棄有十年了吧?
    宣烨沒答話,兀自擡腿往裏走。季文淑凍得瑟瑟發抖,咬着牙,緊緊抓着雨衣跟着。一路所見不知多少蛛網敗葉,凝着一串串的雨珠下落,在閃電下時亮時暗。又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吱嘎聲響,混着形同嗚咽的穿堂風,聽得人心中直發毛。
    三人在這水簾洞似的長廊裏行了會兒,方又進了間屋子。眼見這屋子也漏雨,一根橫梁斜了一半,要倒不倒的,鐘季二人沒敢跟着宣烨一個大跨步,便繞了過去,到了裏間,就更沒光了,全靠手裏的電筒撐着。
    恍惚以為自己在鬼屋探險的季文淑戰戰兢兢地問:“那、那個……你說的老奶奶在哪兒啊?”
    她目光落在了牆角的一張床上,可那床上一團陰影一動不動,靜似死物,叫她也一步都不敢動了。
    宣烨也不答,只示意他們打開藥箱:“哪個是退燒的?”待季文淑開了盒,他摳了一粒,又從旁邊桌子倒了杯水,一起拿到那床邊坐下,輕聲道:“阿奶,起來吃藥了。”
    季文淑這才看到那團黑影動了動,随着電筒光過去,露出一張遍布皺紋的老妪面孔,虛弱不堪地從胸腔裏發出了“哼哼”兩聲。随着宣烨将老人半扶起,她還注意到那上的屋頂也一直在漏雨,只不過下落到離床一米處便滑到兩邊去了,在床腳淌成了一灘,像是有人給支了張透明的防水布。
    見是個真人,又生了好奇心,季文淑便站不住了,走了去探手試,發現她的手竟能毫無阻礙地穿過去——能擋住雨水,卻不擋住人,這已經不是一句“精神力具象化實質化”能解釋的了!這也太神奇了。她忙指指給一旁的鐘信看,後者點了點頭。
    “呃呃……”床上的老人發出了聲音,像想說什麽。宣烨接道:“兩個好心人,來送藥的。”
    季文淑聽得有點赧然,為了落實自己“好心人”的形容,又去拆了個退燒貼出來,給老人敷上,老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她又去翻了止咳藥出來。一番折騰後,老人睡了,兩人跟着宣烨到了房門口,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心境已然變了。尤其在對方介紹了老人身世後:
    這位是該茶莊主的小女兒,原本有個夫婿,入贅來的,生了兩子一女。他們做的滇紅和普洱,那幾年行情不好,加上有一年遭災,茶葉長了黴,損失慘重,她夫婿便出門務工去了,一去再也沒回來,聽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後來兒女們長大了,也出去了,女兒嫁到了別村,難産走了。兒子們隔個三五年回來一次,最後一次是來問這邊有沒有拆遷計劃,得知沒有,坐坐也就走了。
    老人原也想修繕房子,奈何手裏沒有錢,就放着,這一年年,愣是把個莊子放成了危房,平日來往的鄰居也漸漸不敢來了,她只得自己在院子裏種點菜、養點雞,湊合對付着,這般過了數年。
    季文淑聽着向導用平靜的口吻說:“她請我吃飯,我幫她喂雞,禮尚往來罷了。未曾想連着幾天下雨,雞死了幾只,人也倒了。”只覺得面前這破落院子,不僅不恐怖陰森了,還成了凄風苦雨,心裏很不是滋味。
    鐘信忽然開口:“然而我們從沒看到你與她有接觸。”
    他攤牌了,換來季文淑詫異一瞥,緊張地看向向導。
    “看?你們用什麽看?望遠鏡?還是監控?”對方似知她所想,輕笑一聲,“想要避開你們的耳目,輕而易舉。”
    “你……”季文淑幹巴巴地想要道歉,卻見他袍袖一甩——這人的衣服也早幹了,眼前登時便出現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宣烨,端着一模一樣的笑容,微微嘲諷地睨着他們:
    “不過影像而已。爾等以為,眼見一定為實麽?”
    這上坡路越發陡了。
    “興許是一種特殊的精神力具象化?”肖少華順着她的話道。
    李秀搖頭:“不止。”又道,“我也不知那是什麽。”她搭着肖少華的手微微用力,又往上走了幾步:
    “宣烨這個人吶,身上謎團太多了。你說他善良吧 ,首都塔那麽多人,說殺就殺了。你說他邪惡吧,卻也願意為個素昧平生的老人冒雨求藥。搞不懂,當真搞不懂。”她笑嘆道,“……不過因緣際會,在那之後,朋友與他的關系着實好了不少。”
    回到茅草屋後,鐘季兩人一宿沒睡,幾乎是連夜拆了監控來反複研究。
    “秀秀你看!這邊緣虛了!說明這個宣烨是假的!是幻術!”對着顯示屏,鐘信跟發現新大陸似的嚷起來。
    季文淑忍不住再次潑他冷水:“這只是畫質太矬了,我前面走到那頭也是這樣虛的。”
    鐘信便頹了。
    天光快亮了,季文淑沾床倒頭就睡,心裏跟明鏡似的:監控是徹底沒用了。
    ——一切單純用看的手段都在宣烨面前失效了。
    都不用整那什麽高科技換監控片段了,人直接就弄個假人在你面前晃悠二十四小時,反正你橫看豎看都看不出來,摸也……想起老人那屋裏奇妙的“透明防雨布”,季文淑覺得自己即使真去摸了也未必能摸出來。
    兩人次日便去了鎮上彙報事情經過,此時季文淑的未經允許跟宣烨接觸反而成了小事,已然不值一提,自然也就無事發生,平安渡劫。省廳聽完他們的彙報表示十分重視,不多時下達了指示,讓他們在保持遠距離監視的情況下,可以适當進行一些近距離試探。而上面會盡快來人布防,聯網通信、設置精神力波動監測陣等,确保宣烨最終落入一個可控的範圍。
    ……
    組織既明确說了他們可以“适當”地去接近宣烨,來試探一下對方的目的,那季文淑可就不客氣了。想她先前還偷偷摸摸,專程避開鐘信行動,這下就光明正大了,開門見山:
    “你下一站打算去哪?”
    宣烨自是不理她。
    季文淑又拐去了茶莊,看看老人恢複得咋樣了:“阿奶好呀!”
    老人見了她,倒是滿面笑容,又是給沏茶又是給做竹筒飯,還拉着她的手叽裏呱啦地說了一通。然後季文淑就尴尬了,她發現人這方言,她是一句都聽不懂,只得再去問宣烨。
    前來蹭飯的向導這回答了:“她說你漂亮,謝謝你來看她,希望你常來耍。”
    季文淑好奇了:“你跟我們應該是差不多同時到的,怎麽你這麽快就學會了這邊的方言?”
    宣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自有我的特殊能力,你想了解?”
    一瞬間,季文淑想到了“讀心”,寒毛陡立,于是再一次落荒而逃。
    ……
    “向導讀心是什麽體驗?”逃回了茅草屋的季文淑問搭檔。
    正在寫彙報的鐘信頭也不擡:“我不是向導,我不知道。”
    過了片刻,兩個普通人面面相觑,幾乎是同時出聲:
    “你不會被宣烨讀心了吧?”
    “怎麽資料裏都沒記載嗎?”
    季文淑立刻澄清:“沒有!他都沒有碰到我!”
    鐘信皺眉:“組織先前禁止我們接近宣烨,也是因為像他這種超高階向導,只要到達一定範圍內,根本無需觸碰,就能繞開屏蔽器的幹擾讀取想法。”他說着眉頭舒展,“……算了,你的心思對他也沒什麽好隐瞞的。”
    季文淑當場炸毛:“你什麽意思?!”
    “沒有,”鐘信連忙安撫,“我是說你心地善良、心思單純,對他沒有惡意,反而會令他卸下對我們的防備,是好事啊!”
    “……”季文淑思考三秒,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個解釋,“好吧。”待鐘信打了會兒字,她碰碰人胳膊:
    “仲哥,你說組織為什麽單派我們這種普通人來‘監控’宣烨啊?這監也監不到,控也控不住,要是真的想阻攔,多派幾個黑哨雙S向導來,不是更靠譜嗎?就咱倆這啥異能不會的普通人,喏,就前頭幾次去鎮上彙報,姓宣的如果真想跑早跑了,你說呢?”
    鐘信聽完她一頓哇哩哇啦,沉默稍許:
    “……上頭只派普通人,是一種态度,只要宣烨不走,就是一個保證。”
    季文淑聽得雲裏霧裏:“什麽意思?你是說上面和宣烨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首都塔暴|亂另有內情?”她說着說着,越發感到自己的猜想接近真相,“幕後主使另有其人?他們在調查此事?雙方配合演戲,引蛇出洞?”
    鐘信沒想到她能腦洞大開到這程度,連連擺手:“不,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
    “那你什麽意思?”季文淑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也是剛才想到的,”女子靠得太近了,鐘信不自在地挪開了一點,“你說的有道理,組織派我們這些普通人來盯梢,怎麽看都是形式大于實質。”
    “哇!原來你也覺得!”季文淑一把握住他的手,“英雄所見略同啊!”
    鐘信把手抽出來,曬得黝黑的膚色掩了一抹紅:“所以,雖然組織說了會盡快布防,但我覺得……他們就是在等,等宣烨做出選擇。”
    季文淑更迷茫了:“等他選擇什麽?”
    鐘信将筆記本電腦一合:“我哪知道。不如你去問問他?”逃也似的去了廚房,“我先做飯去了。”
    季文淑便又蹦跶折返去找向導了。
    她總疑心自己被兩方當成了皮球,你踢來我踢去,但一想鐘信對她挺好的,隔三差五地給她做好玩好吃的,宣烨處下來也不是什麽壞人,不過不好惹且不愛搭理人,也就抛諸腦後,快快樂樂地去問了:
    “您老在這裏待着是為什麽?”
    向導仍舊不理她。
    季文淑左晃晃右逛逛,圍觀了會兒古裝美男打太極,又去樹邊水坑看了會兒蝌蚪游泳,再一擡頭,發現人走遠了,忙追上去:“哎等等!”
    夏日午後的樹林子,蟬鳴蛙聲一片好不熱鬧,她的聲音快被淹在了熱浪裏。季文淑穿過層層漏過樹葉縫隙的光斑,跑得大汗淋漓,好不容易追上了,對方一個急停,她險些撞人身上:“哎喲喂呀!”
    “在你的幻想中,我似乎應該是個好人?”他看向她,深如湖水的眸中泛起些微嘲意,“首都塔傷亡皆非我所為,其實我并不會傷害你們任何人?”
    季文淑愣愣:“難道不是嗎?”旋而大驚,“你讀我的心?!”
    宣烨嗤笑一聲:“何必多此一舉?小朋友,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
    季文淑悻悻:“……既然你早知道我們的目的了,為什麽還允許我們一路跟着?脫離普通人的盯梢範圍,對你而言輕而易舉吧?”
    “确實,”宣烨颔首,表示贊同,“不過,你們跟或不跟,對我而言亦沒有區別。所以,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話落,季文淑只覺眼前一花,陽光下的紅衣男子就如湖面拂過的一陣漣漪般,消失了。
    “诶?”
    她下意識地往前跑了幾步,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空落落的四周,确認這林子裏真沒人了,當即一溜煙回了茅草屋,嚷道:“不好!宣烨跑了!”
    鐘信正一如既往地監視着目标住處,聞言放下望遠鏡,看向搭檔:“哈?”
    季文淑忙接過望遠鏡,只見那位亦一如既往地倚在門前樹上看書,不由尬笑:“沒、沒什麽。”
    鐘信:“……”
    季文淑想了想:“仲哥,我們現在看到的有沒有可能是個‘假人’呢?”
    鐘信并不否認:“不錯了,至少他還願意造個‘假人’敷衍你。”
    季文淑若有所思地又看了會兒,再次放下望遠鏡:“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鐘信問她,季文淑注意力被火塘上的飯菜吸引了:“哇!仲哥你給我留的小炒肉?謝謝!”鐘信再三追問方得來一句:“我知道怎麽對付宣烨了!”端起午飯就跑了。
    此後半月有餘,季文淑早出晚歸,一有時間就對向導圍攔堵截,發現是對方留下的幻術假人就換個地方逮人,由于幻術施予有範圍限制——本尊不能離太遠,這般十來趟逮下來,竟也讓她咂摸出了一點幻術和真人之間的區別。
    而她逮着人也不幹別的,就跟着晃悠瞎聊,聊着聊着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你為什麽要到這裏呀?你還會待多久啊?”擾得向導煩不勝煩,索性躲了起來,連幻術都不留了。
    鐘信對她這種行為十分惱火,可季文淑已然摸清了他的脈絡,他一發火,她就服軟道歉說明情況,待他氣消了再故技重施。好在省廳派來人了,把wifi基建和精神力監測網給搭了起來,還帶了一套無線電對講機給他們。
    于是入秋的一日,季文淑循着精神力波動的監測信號摸到了山林深處去,只不過還沒見着人呢,就掉進了個五米深的大坑。這坑似乎從前獵人留下捉豹的陷阱,坑底豎了好些長鐵針,季文淑掉下來時,雖眼明手快地抓了一把壁上爬藤,還是踩到了一根生鏽鐵針,鑽心疼得她一下慘叫出了聲。
    “秀秀!”
    季文淑尚未想到要如何爬上去,就聽到了上方傳來了鐘信焦急的呼喚聲。
    “仲哥!我在這!”她一邊忍着疼一邊大聲回應。
    很快,坑邊探出了搭檔的頭,鐘信确認了幾秒她的狀态:“你等着。”
    他說完這句就沒影了,周圍驀地安靜了下來,季文淑的耳邊一時間僅剩下了風聲,樹葉子沙沙聲,她自己的呼吸聲。
    還有被她不慎摔在了坑外的對講機,若有似無的電流聲。
    腳底傷口,從一開始的鑽心疼,呼啦蔓延成了火燒似的疼。她把精神力探測器塞回包裏,顫着手去拔釘子,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一把拔了出來,又是一陣嗷嗷叫。
    短短十分鐘,季文淑從腳傷致殘想到了破傷風,想到了敗血症,想到了她才大學畢業,人生才剛剛開始,想到了她年紀輕輕就要全身潰爛而死,不由哭得涕淚交加。
    鐘信拿了捆麻繩來,一頭系樹上,一頭抛坑裏,問她:“行嗎?”
    季文淑哽咽着說:“可以。”幾乎打着擺子爬到了一半就被鐘信整個拽了上去。
    他擡起她的腳看了下貫穿處,整個鞋底都被血染紅了,又看了她其他擦傷,二話沒說把人背了起來:“走,去醫院。”
    他的背寬厚且溫暖,季文淑伏于其上,一陣悲從中來:“……醫院離這好遠的,我怕是不行了。”
    鐘信聽得又好氣又好笑,背着她撿回了對講機:“沒事,一會兒我叫車。”他說的車,指的是這邊日常載人載貨來往村鎮的三輪車。
    “哦,仲哥你來得好快啊,”季文淑疼得腦袋發蒙,沒話找話企圖分散注意力,“不會一直跟着我吧?”
    她一說這個鐘信就更氣了,忍不住罵道:“知不知道為什麽禁止你一個人進山?你以為這個地方沒有猛獸沒有拐子嗎?”
    季文淑弱弱地:“……我不是帶了對講機嗎?”
    鐘信駁斥:“所以你跟我報備了嗎?行動前跟我商量了嗎?為什麽每一次出事都是單獨行動?”他越說越氣,“知不知道為什麽讓你少去招惹宣烨?你是不知道首都塔死了多少人嗎?還是覺得宣烨肯定不會動你?你是哪來的自信?腦殘言情小說看多了嗎?!”
    他這最後一句厲聲喝問,簡直就像一巴掌扇到季文淑臉上,她“哇”地一聲就哭了:
    “——不是!我也不想的啊!但他如果一直這樣,任務就沒有進度,我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就一直等、一直等——那他要是十幾年都這樣,我們就要一直一直在這裏一輩子嗎?!”
    溫熱的液體淌入鐘信脖頸,燙得他心都疼了,語氣也放軟了:“那你也不能不跟我商量啊。”
    季文淑委屈兮兮:“因為你每次都阻止我啊……”
    鐘信一噎,把那句“廢話”給噎了回去:“我們是搭檔啊!你幹什麽我都不知道,這像話嗎?你讓我彙報怎麽寫?怎麽跟組織交代?”
    季文淑歉疚了:“嗚嗚嗚,仲哥對不起……我是不是很沒用……”
    “別亂說!你很好、很勇敢,就是……”鐘信安慰到一半沒剎住,拐了個彎,“有時候有點沒腦。”
    “哇!”季文淑頓時哭得更傷心了。
    她這一哭,哭得鐘信腦門疼:“行了行了,這事急不來,你急也沒用,沒準宣組長他老人家什麽時候想通了,自己就跟組織聯系了。”
    “那我們就一直等着嗎?”季文淑抽抽噎噎,“每天去監視去分析、還要寫報告做飯打掃,都要花好多好多時間,我不想再分析宣烨了,我想做更有意義的事情。”
    鐘信背着她,快走出林子了:“你想做什麽?”
    “我想教隔壁茶莊的阿奶認字……”
    “好,我們明天就去。還有呢?”
    “還有村子口的幾個小妹妹,她們都沒得上學,太可憐了……你記不記得,上次她們來這裏,看到那本《經濟學人》都舍不得放手……”她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讓我給她們講故事……講貨幣……”至無聲。
    鐘信停住了。他側臉等了會兒,耳畔傳來了輕卻綿長的呼吸聲——八成是被疼暈了。他空出只手,狠狠抹了把臉,一抹一臉淚,罵了句:“憨包,你死了我咋個辦。”
    便背着她繼續走了。
    ……
    “啊!”
    季文淑不幸在灌雙氧水的時候醒了。
    因她是貫穿傷,醫生将整瓶雙氧水給她倒下來沖洗,疼得她整個人好懸沒鯉魚打挺蹦起來,被護士們給按住了:“勿動、勿動,你這醒得太早哩,等哈子還有破傷風的針要打。”
    待季文淑鬼哭狼嚎地挨完了雙氧水、清創、殺菌消毒、上藥、打針等一系列操作,又被提溜回地方局的談話室裏,被領導和搭檔一起罵到狗血噴頭。
    可憐她上山一趟,人沒逮着,元氣大傷,躺了三天才得以下地,順道體驗了一回小美人魚剛上岸學會走路時的酸爽。
    鐘信不知從哪兒給她搞了一副拐杖,季文淑練了半天才得以出門。她感覺自己躺得快發黴了,拒絕了搭檔的幫扶,想一個人往林子裏走走散散步——那邊陽光好,早上老有丁達爾效應,還能看到綠油油的梯田,美的跟個仙境似的。
    誰知好不容易挪到了,就見着了一個宣烨正倚在一棵樹上看書。
    季文淑心想草,又是個假人,便恹恹地沒有搭理,正欲視若無睹路過時,被叫住了:
    “來?聊聊?”
    就是那向導的聲音,涼泠泠裏透了點漫不經心。
    季文淑第一秒時的反應:咦?竟然不是假的嗎?
    再過一秒:這可是重大突破!
    她好了傷疤忘了疼,當即興奮地撲上去:“您說!聊什麽?”
    宣烨輕笑一聲:
    “給你講個故事吧,小朋友。”他說着,把書一收,找了根橫着的粗樹枝,懶洋洋地靠了上去,“從前有個地方,叫‘真言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