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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3 第 263 章
    入了夏的臘福村, 蚊子、蛾子又開始嗡嗡嗡聚起來了。
    挨了仨月的普通同事待遇,鐘信不得不考慮起未婚生子後該咋辦了。
    不考慮能咋辦?再過倆月,他婆娘都要臨盆了!
    季文淑的肚子, 現在已經脹得跟個氣球一樣大了。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倒黴的爸爸嗎?人家小夫妻,丈夫想聽聽娃的動靜, 頭湊過去,還能跟婆娘打情罵俏一番。他呢, 婆娘讓他蹲了三個月的冷板凳, 別說親熱了,碰都不讓碰,搞得他只能半夜潛入人小姑娘的房間,也不敢做別的什麽, 就是偷偷給人蓋個被子, 再聽聽胎動, 一旦被發現了,對方上手就是一巴掌加一句“變态”。
    太苦了哇。
    鐘信麽得辦法,上瞞組織, 鎮上問季文淑為啥不去彙報,他給她找各種理由搪塞,幾次下來,領導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回來請教村裏的和睦人家, 問人咋個讓婆娘待自己好點。誰料這大爺手上拎着一壇腌菜, 嘴上叼着一根旱煙鬥,大咧咧說:“打一頓!打一頓就老實了!還不聽話, 那就多打幾頓!”
    一旁立馬有個嬸子接話道:“話說的好聽哩!你敢打咪玉香, 看她不拿個柴刀追你到田那頭!”
    她一說完, 她身邊倚着栅欄倆女的都笑了:
    “咪玉香多兇悍的哦, 你打她?她打你還差不多,把你煙槍杆都給你打折!”
    “上次惹她生氣,你不是躺地上唱了兩天歌,她才理你的?”
    “就是嘞……”
    她們你一句我一句,方言裏夾着俚語,不多時便把這大爺家扒得光禿禿、滑溜溜。鐘信忙不疊聽着,掏出個小本本來記,聽得差不多了便道謝告辭,感覺自己學了一頁奇怪的少數民族求偶技巧。
    快中午了,鐘信回屋了一趟,季文淑果然不在。
    自從跟他冷戰了,她跑去聽宣烨講故事的次數越發頻繁了起來,有什麽辦法呢?都是為了任務。鐘信自我安慰着,把午飯做了,蓋個菜罩,出門找人。
    今天是個晴天啊。
    放眼望去真是天青青、水瑩瑩,風吹稻田綠油油。
    鐘信往樹林子的方向走去,此時的風也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那兩人通常都在那兒碰頭,只不過每次他到的時候,向導已經不見了,就剩一個季文淑,搞得他啥音也沒錄着。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會兒應該是說到火焰王子成為真言國王,搗鼓他那些奇境的事兒了。由于季文淑的轉述十分颠三倒四,鐘信用自個兒的邏輯再捋了一遍,感覺大致就是:
    火焰王子搗鼓來搗鼓去,很久都沒法折騰出比五百年更長的奇境了,期間,他還用奇境把周圍人的未來都看了一遍。因為他們那奇境裏的時間比外面的要快,類似于天上一天,人間十年,所以基本上彈指一瞬間他就全看完了。
    前面說過他們這奇境運轉缺算力嘛,通過看他人的命運,火焰王子找到了一堆以後算力會賊強的人,脅迫他們到了未來的某天為自己效力。
    ——對不對的,也沒轍了。畢竟他也沒聽過宣烨咋講的。
    想着,鐘信下意識地掏了把褲兜:完球,錄音筆、手機都忘帶了。
    算了。
    反正也錄不着。
    頓了一秒,他繼續往前走,過了幾截粗木樁,前面隐隐約約傳來了人聲。
    “……在成為真言國王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火焰王子都有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聲音從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傳來,如流水般,有一種娓娓道來的平靜,“畢竟,他預見了所有人的未來,仿佛他若願意,就可以改寫他人的命運。”
    這是鐘信第一次聽到宣烨講述真言國的故事,不由停下了腳步。
    “然而王卻忘了,神之所言皆為谶言,神之所行皆為定命。
    “只要祂步入人間,祂的所思所想,就會無意識地影響着周圍的所有人。
    “離得愈近,這影響便愈強。
    “當祂高興時,周圍的人會不自覺地微笑,當祂悲傷時,周圍的人會莫名地流淚。
    “當祂想要算力時,他們就都會開始渴望算力,為了争奪算力互相厮殺,堕落成魔……”
    “前輩等等!”一個熟悉的清脆女聲打斷了宣烨的講述,鐘信認出這是季文淑,可以看到他倆的衣袂一角,一個坐在樹上,一個坐在樹下,“那如果一個王想要自殺的話,周圍會發生什麽?”
    鐘信瀑布汗:他婆娘的腦回路啊!
    “一個真正的王無法自盡。”宣烨淡淡地答了她,像是習慣了這樣的提問,“當他想要自我了斷時,他的思緒會先一步感染周圍的人,他的親朋好友就會像集體擱淺的鯨一般,開始自尋死路,接二連三地死去。”
    季文淑:“啊?”
    語調透出了震驚及同情。
    “至此火焰王子才明白,為什麽真言國歷任的王皆離群索居,卻又無處不在。”宣烨微微一笑,繼續道:
    “為什麽國王的宮殿永遠冰冷空曠,空無一人……為什麽,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火焰王子喜歡熱鬧,喜歡交朋友,然而真言國的王是孤獨的,也必須孤身一人,行至最終。”
    他這一句落下時,一線靈光從鐘信腦海中劃過,卻是轉瞬即逝,令他未能及時抓住。
    與此同時,一縷微風從他身旁拂過,空氣陡地一輕。
    三兩秒後,季文淑的聲音響起:
    “啊!又講一半跑了!”
    鐘信試着向前邁動腳步,走到了他們方才交談的地方,果然,就剩一個季文淑坐在了大樹墩子上。
    她看見他來,眼睛先是一亮,繼而暗了下去。她客客氣氣地起身道謝:“謝謝仲哥來接我。”走在了前面,鐘信默默地跟在了後面。
    這些天來,總是如此。
    接着他就會絞盡腦汁地說一些話逗她開心,有時成功了,有時失敗了,總歸一路不會閑着,但這會兒他正回顧着宣烨方才的話,暗暗想着該怎樣背下來,一會兒複述可別忘了,于是這一路無人出聲,竟走出了前所未有的沉悶。
    快到茅草屋了,季文淑沒忍住先出了聲:“仲哥,今天中午吃什麽呀?”
    她一說話,他心中一喜,下意識地應了句:“就是土雞湯飯和苦子果炒牛肉,你昨天念叨的。”
    “哇!”季文淑果然開心了起來,“謝謝仲哥!”
    “謝什麽。”鐘信頓時覺得一上午的辛苦值了,心裏甜滋滋的,又覺得好像忘了什麽。
    待到兩人吃完了飯,收拾了碗筷,安排了下午的事宜,彙報寫了個開頭,鐘信一拍腦門想起來了:宣烨今兒個講的故事還沒錄呢!
    他立刻去把快進入午休狀态的季文淑從床上扒拉了起來,開了設備。後者迷迷瞪瞪地坐着,雙手撐着臉想了會兒:
    “他今天說到了,火焰王子做了一堆奇境以後的事情。
    “因為掌管了奇境嘛,然後王子就看到了他一個朋友的未來,死的比較慘怎麽地,他就通過奇境改寫了那個朋友的命運。沒想到越改越慘哇,死的人還越來越多了……王子一看這樣不行,就又把他那倒黴朋友的結局給改回去了。
    “王子現在就比較沮喪,朋友他救不了,奇境也沒法整到一千年以上的……你這樣看着我幹啥?”
    鐘信:“……”
    他很想說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的,但叫他自己說呢,又感覺好像也就是這樣的。
    鐘信:“沒事,你繼續。”
    季文淑:“我說完了。”
    鐘信:“……”
    于是,這一回的故事彙報也就這樣湊合着提交了。
    而往後連着幾周,不,應該說直到季文淑生産前,鐘信都沒能再找到一次聽宣烨親自講述的機會了。
    ……
    季文淑的發動是在一個雷雨天的下午。
    那會兒雨還沒開始下呢,就是天陰沉沉的,雲低得都快垂到樹梢上了。近來這天氣皆是如此,兩人一看這團團雲就知道要發生啥了,趕緊翻出防水布和繩子,要趕在下雨前把雨蓬給支起來。
    季文淑揣個大肚子不方便,鐘信就讓她站地上扯一下防水布,別上梯子了。
    誰料他東南角才扣上一個,季文淑就嚷起了肚子疼,他心道不妙,一溜煙下屋頂去看人,見她抱着肚子十分難受的樣子,他忙去村長家借車,這車是事先說好的,一臺送貨的面包車,拆了後四個座,還搭了一把推車。結果借回來時她又說好了,疼痛跟個一尾魚似的溜走了。兩人盡管近來查了不少資料,但實戰都還是頭一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緊張。
    鐘信趁着季文淑去屋裏拿産檢報告和雨衣雨傘,迅速把剩下三個角也給搭好了。上了車,兩人把要帶的東西挨個按清單檢查了一遍,确認沒什麽遺漏才出發。
    計劃去的是縣裏的一家大醫院,有四十多公裏,要開一個多小時的車。前半程還好,季文淑嘻嘻哈哈的,說可能是吃壞了肚子,說得鐘信馬上就想掉頭回家。後半程就不行了,她每隔幾分鐘就哼唧一次,也不咋愛說話了。
    總算到了醫院,緊接着倒黴的事就發生了。
    由于季文淑整個孕期就去了醫院一回,還沒建檔,人醫院一看就說你這不行啊,要去建檔的醫院生,把他們拒了。鐘信頭一回聽說生娃還得建檔,這會兒罵季文淑也來不及了,便不信邪地奔向了別家。哪想第二家、第三家皆是如此,把鐘信急得直冒火,大晚上的,頂着滂沱大雨愣是把方圓百裏所有的醫院敲了個遍,有的說沒資質,有的說沒條件,有的婉拒,有的說沒床位,有的說醫生出差去了。
    從最後一家回車的路上,季文淑疼得實在走不動了,在前面坐推車上撐個傘,鐘信穿了件雨衣在後面,握着扶手推着她走。遠處烏漆嘛黑電閃雷鳴,近處街道嘩啦啦淌得像條小溪,雨滴噼裏啪啦砸傘上,她還挺樂觀的,說:“仲哥我感覺問題不大,要不我們随便找個有屋檐的幹地生了吧?”
    氣得鐘信直罵她:“不要命啦!”
    再看看地圖上剩的附近醫院要開三個小時的車,鐘信一咬牙沖回了第一家醫院,也不挂産科了,直接挂了個急診,一去診室門口就給人跪下了,說求求大夫救我婆娘!
    把人大夫吓了一跳,一連道何至于此,當場給産科打了電話,安排了擔架車,把流了一腿血的季文淑送進了産房。這一回沒人問他什麽建檔,只一路抓着問過敏史、過往病史,然後各種抽血檢查、簽字繳費,總算搞完了一通,落湯雞一樣的鐘信坐到了産房門口,一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他看着醫院走廊的燈火通明,聽着隔一堵牆的鬼哭狼嚎,什麽也沒想,什麽也來不及想,實在太累了,頭一歪就昏睡了過去。
    鐘信這一覺睡到了護士叫他:“請問是于秀秀家屬,呂子仲先生嗎?您的寶寶平安出生了,大人小孩都平安,是個男娃娃哈。”
    什麽?生了?鐘信一個激靈就醒了:“在哪?我婆娘呢?”
    護士掩嘴樂:“産婦和寶寶都還在産房哩,雖然您的妻子分娩過程比較順利,但留待觀察兩個小時還是要的。您在這邊稍等片刻,轉運到病房後您就能看到了。還有,你們盡快給寶寶想個名字哈,因為你們之前不是在我院建檔立卡的,所以現在出生證明上的新生兒名字還是空着的,這個你們得盡快補上啊,不然會影響寶寶後面戶籍登記啊報銷的流程,曉得了不?”
    鐘信連連點頭應哦。
    護士又語速超快地跟他囑咐了一堆産後護理的注意事項,聽得他雲裏霧裏,手指按得快冒煙了也沒記過來,再一擡頭,這位護士早不知忙哪兒去了。
    他呆呆坐在走廊椅子上,日光熾熾地透過窗棂灑亮了一片地,陸續有人出來跟他道喜,這般坐了有半個小時,他才緩過神來,随即被巨大的幸福泡泡淹沒了。
    嘴角控制不住似的咧開傻笑了起來,鐘信開始不自覺地用手機查字典,想給他兒子取個名字。挑挑揀揀,又東想西想,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了他見着季文淑。
    孩子媽先被擔架車推着出來,頭發散亂,肉眼可見的疲憊,接着是臺小車裝着娃,襁褓裹着,跟個床頭櫃似的綴一邊。鐘信跟着這兩臺車一直追到病房,待護士把季文淑安置到了病床上,再一通叮囑、一通批評,他已然點頭點成了個小雞啄米。
    好不容易人都出去了,這三人間不知咋地現下就他們一家三口。季文淑抱着娃,劈頭蓋臉先來一句:“我生的時候在裏面喊你,你咋不應啊?”
    鐘信一聽這中氣十足的嗓門,就知道她産程很順,然而他這胸腔還咕咚咕咚往外冒喜悅的泡泡呢,笑得合不攏嘴,就顯得這道歉很欠打:“對、對不起……我睡着了……”
    季文淑卻也沒怪他,反而掐着嗓子逗起了懷中的孩子:
    “看,這是誰呀?……這是爸、爸~”
    她肯這麽稱呼他,鐘信感動之餘又有點不好意思:“娃娃還小呢……”再看這娃臉小小的,又紅又皺,還沒他一個巴掌大,兩只眼睛鼓得像個魚泡,就覺得人類神奇極了,“真醜啊……”
    季文淑給了一個白眼讓他自己體會,接着用一根手指托起了嬰兒的一只小手,向着他的方向,放輕了聲音道:“讓我們對爸爸說,謝謝你……”
    聽到這句,還在傻呵呵笑着的鐘信,笑着笑着,不知怎地,鼻涕眼淚就一齊湧了出來,與此同時湧上的還有滿腔的委屈,令他從止不住的嗚咽變作了嚎啕大哭:
    “嗚嗚嗚……嗷嗷嗷——”
    堂堂八尺男兒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被季文淑毫不客氣地取笑:“看,傻爸爸~”
    沒承想下一秒,被吵醒的嬰兒也開始了哇哇大哭:
    “哇哇哇——”
    “啊!寶寶不哭……”
    一對緊急上崗的新手爹媽頓時亂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