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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相見
    唐窈自夢境中醒來時?, 天色已經大亮,遠處街道隐隐傳來爆竹聲。
    這是新春第一天。
    外間值守的丫鬟聽到聲音忙端水進來,唐窈起身?穿衣洗漱, 出到?外間, 竟見窗外飄起了雪花。
    她起了興, 抱着暖爐,從屋裏出來。
    庭院已經鋪了層厚厚的白雪, 無論遠近的屋脊還?近處的草木,都是一片白, 整個世界好像突然換了裝扮,還?挂上透明冰飾。
    唐窈望着眼前美景,思緒忽而飄遠,不知京中是否也有這樣一場大雪?
    “哇~”正?想着, 廂房門?前傳來小?姑娘的驚呼聲?。
    唐窈扭頭, 就見郁棠穿着大紅襖裙, 裹着同色絨毛白邊的大披風, 連頭上都帶着火紅的海棠絨花,整個人看?着喜慶又可愛,如同仙女?童子?。
    “阿娘!”小?姑娘見到?親娘,馬上歡笑沿着走廊奔近過來,等到?身?前, 又停住腳步,像模像樣地躬身?行禮,“阿娘, 新年康樂!”
    唐窈所有思愁, 在見到?女?兒奔近的剎那陡然散去。
    無論如何,她們都與?前世不在相同。
    她的棠棠渡過除夕死劫, 将健健康康長大成人,往後每一年的新春,都将紅紅火火、漂漂亮亮地出現在她面?前。
    “新年康樂。”唐窈微笑回應,目光往後看?了眼,貼身?丫鬟快速過來,手裏還?端着托盤,托盤上放着一個個紅色小?福袋。
    福袋裏頭放着新年紅封,是拜年時?長輩賜予晚輩的福禮,類似壓勝錢,主在祝福和讨個吉利。
    她拿起其中一個,微笑遞給小?姑娘,“過了一年,棠棠終于可以算是七歲了。”
    “哇~我這就七歲了嗎?”郁棠接過福袋,眼睛亮了亮。
    唐窈忍不住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嗯,可以算是七虛歲,實際嘛,你才過了五歲生辰,要到?今年九月才過六歲生辰,所謂過一個年頭虛長一歲便是如此。”
    “哦?”小?姑娘聽得迷糊,只抓到?關鍵點。
    她今年九月過六歲生辰!
    “等我過生辰,阿爹是不是又能回來看?我了!”郁棠亮着眼睛,滿是期待。
    唐窈還?沒回答,西邊廂房也傳來聲?響,是郁桉穿好衣服被奶娘帶出門?。
    “娘~姐姐~”小?家夥穿着大紅衣袍,整個人裹得圓滾滾的,頭上兩個小?羊角似的丱發上,還?綁着紅發帶,看?着格外喜慶。
    那喜慶圓團子?歡歡喜喜朝這邊奔來,白裏透紅的臉蛋甚是可愛。
    奶娘跟在後頭微笑提醒:“小?公子?,該給夫人和姑娘拜早年。”
    郁桉走到?近前呆怔住,小?臉迷茫,看?看?姐姐,看?看?阿娘,又回頭看?奶娘,在他有限的記憶裏,找不到?怎麽?拜早年。
    “我教你,就是這樣拜!”郁棠對着他雙手作?揖,行了個标準的拜揖禮,“桉弟,新年康樂,吉祥如意,萬事如意~!”
    小?郁桉呆萌地學着拱手,像模像樣地行了個揖手禮,“如意……”
    “不是如意,你行禮時?要說:‘新年康樂,吉祥如意’,說完後,阿娘就會給你新年紅福袋,就跟昨天晚上的壓勝錢一樣!”郁棠口吻清晰的解釋着。
    說完,她又疑惑了下,扭頭問她娘,“桉弟給我拜年,我要給他小?紅福袋嗎?”
    “不用,你們相互拜早年就行。”唐窈笑着。
    “哦~”小?姑娘馬上再對着弟弟拱手揖禮,“新年康樂~吉祥如意。”
    “新年康樂,吉祥如意~”小?郁桉可算學着拜了早年,又跟着給唐窈拜年,拿到?小?福袋。
    “可惜阿爹不在,阿爹在的話,我可以多拿一個小?福袋。”郁棠遺憾道。
    唐窈摸了摸她小?腦袋,“你爹定喊了人過來給你送禮,待會你對着來人拜個早年,他會給你小?福袋,好了,這個時?候該去給你們外祖和舅舅舅母拜早年了。”
    “好!”郁棠馬上牽着弟弟,“走,桉弟,我們一起去!”
    兩小?家夥便手牽着手前去拜年了。
    唐窈跟在後頭,看?着兩小?人兒手拉手的背影,忽地起了個念頭,扭頭喚來管事,讓他重金找來畫師,給兩個小?家夥畫上一副畫,送去京中給郁清珣。
    想來這禮物,會比其他賀禮更讓他歡喜。
    郁清珣拿到?小?畫時?确實歡喜,上揚的嘴角就沒下來過,特別是展開畫軸,看?到?唐窈的畫像時?。
    【與?君隔千裏,共賞初春雪】畫中唐窈站在雪地裏,面?向畫師的方向溫婉淺笑,好似透過畫像,對着他笑。
    郁清珣輕撫過畫面?,又打?開另一副,那是郁棠和郁桉穿着大紅衣袍,并肩對着畫師的方向作?揖拜禮,那模樣童趣又可愛,很是令人心軟,畫像旁邊還?有小?孩寫得扭扭歪歪的字:【新年康樂,吉祥如意】
    畫師将兩小?家夥畫得圓滾滾的,襯得郁棠那醜醜的字,也變得可愛起來。
    郁清珣越看?越喜歡,将兩張畫都裱起來,挂在卧室牆壁上,以便時?時?觀看?。
    除了兩幅畫,還?有信件寄來。
    郁棠開心嚷嚷說也要他的畫像,旁邊還?有她扭扭歪歪的字,小?姑娘得意表示:她已經會寫字了!
    郁清珣滿足了她的要求,喊來府上擅畫的幕僚,畫了幅畫像,還?讓幕僚畫了府中雪景,同時?題字回應唐窈:【邀卿同賞初春雪,待來年,共白頭】
    一起賞雪觀景,待雪花飄落頭頂,也算共白頭吧?
    就是不知道,她是否願意?
    上元花燈節那日,郁清珣讓人送了各種?各樣的花燈過去,将整個窈窕院裝扮如同燈籠院,院裏子?挂的燈籠,比街上買花燈的還?多。
    郁棠郁桉開心極了,又讓畫師畫了幾副畫像,寄去京城。
    雙方隔着兩千餘裏的距離,找到?新的交流方式,每日除了信件還?有畫像。
    唐窈對着郁清珣寄來的畫像仔細看?了許久,看?不出他氣色好壞,胖瘦病否,應是讓畫師調整過,等看?到?那幅雪景圖的題字,稍一思索,讓畫師花了上元節的燈籠,而後題字回道:【還?可共賞燈】。
    上元節一過,各處又忙活起來。
    新稅法在魯州試行良好,新年伊始,太皇太後便下了旨意:大晉二十一州,同時?實行新稅法。
    旨意一下,各地州府各有不同反應。
    有世家大族落馬被查的州府,自是老老實實執行新稅法,官員們被清算過一場,不敢懈怠;百姓們聽說魯州分田減稅的事,也是歡喜期盼,上下一心,沒受多少阻力。
    唐窈待文書下來,先?暗中勸說了梁雪映等相熟之人,再廣發請柬,邀請了雲州勳貴圈的命婦夫人,當着衆命婦夫人的面?,繳納了春稅戶錢,而後梁雪映緊跟随,再是長定伯夫人,其他命婦夫人,見靖安侯府和長定伯府都認了新稅法,雖有不甘,但也不敢硬碰硬,都跟着繳納了新稅法的春稅。
    雲州這邊有唐窈帶頭,加上靖安侯府暗中施壓,官員們也都老實,新稅法進行順利。
    與?雲州同時?實施新稅法,并進展順利的還?有郁清瑜所在的平州,京畿之地的洛州,以及其他幾個州府。
    可這些州順利,其他州府就未必了。
    各世家大族及反對新稅法的官員,對此格外不滿。
    新稅法實施,他們繳納的錢糧可比庶民百姓還?多!這不僅是挖他們血肉,還?要用他們血肉來供養那些庶民黔首,這怎麽?能行?他們怎麽?配?!
    端王一看?,頓時?起了心思。
    一邊遣人暗中挑動庶民百姓,說新稅法的并不像傳聞裏那樣分田減稅,而是上頭主政的人,要借此機會加重春稅,意在取天下之財歸于私囊!
    一邊拉攏對新稅法不滿的州府官員,給出種?種?承諾。
    被收買的官員明裏暗裏地偏向端王,出示文書征收加重春稅,表示按照新稅法,每畝地賦稅要增收二十文,拿不出銀錢則立即抓走強行服役。
    百姓們一聽,立時?被鼓動,認為新稅法乃苛政大害,連同恨上提出新稅法的郁清珣。
    文書在二月傳達各州府,春稅在三月起征。
    征稅一啓,被鼓動的州府便爆發“民亂”,各地還?先?後散出謠言。
    言全是因為有郁清珣的蠱惑,才讓小?皇帝和太皇太後執行這等害國害民的政策。
    “那小?皇帝今年不過十歲,哪懂得這些?我看?全是那位攝政專權的郁國公所為!”
    “不是還?有太皇太後娘娘嗎?”
    “嗐,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太皇太後娘娘啊,她姓郁!跟那位郁國公同族,聽說還?是郁國公的親姑母呢!”
    “他與?太皇太後合謀攝政,欺負小?皇帝年幼!”
    “可太皇太後不是小?皇帝的親祖母嗎?”
    “嘿,那不更能讓小?皇帝聽話?我聽說啊,太皇太後去歲還?将太後娘娘,也就是小?皇帝親娘也囚了,不許她出門?呢!這親祖母哪有親娘親啊,可親娘被禁足,小?皇帝可不就只能任由郁國公擺布?”
    “不是先?皇臨終欽點郁國公為托孤輔政大臣,這才……”
    “嗐,你們還?不知道吧?那郁國公啊,格外驕奢淫逸,聽說啊,他府裏的燈籠都是純金打?造的,出門?做的轎子?都鑲着金邊,要一百來人才擡得動呢……他一個權傾天下的國公,他不貪他哪來的這麽?多金子??”
    衆人一聽,覺得格外有道理。
    端王與?暗中勾結的衆官員世家,見時?機成熟,立即打?出“清君側”的旗幟,開始集兵北上:他們要請君側,請誅殺佞臣郁清珣!
    京中部分官員也配合着攻讦上疏:不殺郁清珣,不足以正?視聽!不殺郁清珣,不可平民憤!
    太皇太後自是不可能聽從,令門?下下旨:郁清珣乃先?皇欽點的托孤輔政大臣,你們說郁清珣是佞臣,那是在說先?皇錯了?
    郁清珣手段更是果決,京中誰上疏言論反對新稅法,就是蔑視先?皇,直接下獄。
    至于各地“民亂”,他親自請了旨,領軍前往平亂。
    端王一聽郁清珣竟然這般硬抗,當即聯系趙大都護,擁軍北上!
    這可是送給他的出兵名頭啊!
    *
    冬日和初春天寒,道路難行,來往信件也寄得慢。
    唐窈接到?郁清珣寄來的第二百一十封信時?,正?是郁清珣領軍平亂時?。
    時?局混亂,唐窈不得擱置前去會見郁清珣的打?算,只親自寫了一封信寄過去。
    【待戰事停歇,可願同舟泛游荷池?偷得浮生半日閑,我也想年年如舊時?。】
    半個月後,有消息傳來,端王趁郁清珣離京平亂時?傭兵北上,卻不敢正?面?對上郁清珣,而是繞道直沖晉京!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郁清珣不知怎地,既沒有立即回援晉京,也沒前往阻攔,而是選擇繼續平亂。
    所有叛亂的州府守軍,但凡與?之交鋒,無不潰敗,而郁清珣鎮壓叛亂後,依舊沒急着回援晉京,還?很有耐心地普及新稅法,将反抗或參與?鼓動過叛亂的世家大族,一一清理,多餘的田畝按照魯州時?制定的政策,分與?佃農和少地的庶民。
    一時?間,各地州府百姓态度大變,無不恭頌。
    而沒被端王鼓動的世家大族和官員們,一邊暗自慶幸,一邊品出別的味道來。
    數日後的夜裏,唐窈卻再入夢境。
    現實不過數月,夢裏卻已是她死後的第十二年。
    當夜除夕,唐窈随郁清珣飄入皇宮參加宮宴,此時?小?皇帝已長大成人,太皇太後已經病逝三年,太後也于三年前死于一場大火。
    唐窈飄在郁清珣身?邊,聽着周圍人對他的恭頌,好似掌管這大晉的非上首那年輕帝王,而是坐在下首的淡漠國公。
    事實也确實如此。
    上首皇帝臉色平靜,往這邊看?來時?,還?會溫和地朝郁清珣敬酒。
    郁清珣并不飲酒,這幾年來他身?體越發不好,早就不沾酒水了,但每回皇帝敬來,他哪怕不想喝,也會以茶代酒同敬同飲。
    唐窈飄在旁邊看?着他側顏,已過不惑之年的郁清珣雙鬓已有些灰白,臉上卻并沒多少皺紋,歲月增長了他的年歲,也賦予他了更具沉穩內斂的閱歷美。
    哪怕四十來歲,也勝過天下九成九的男子?。
    不知道以後他老了,是不是也是如此?
    唐窈飄在旁邊,許是這幾個月頻繁入夢,竟讓她覺得能進夢裏,先?見到?他年長後的模樣也不錯。
    只是怎麽?才四十出頭,兩鬓就先?白了?
    唐窈想着,手輕撫過他側顏。
    宮宴進行得差不多了,郁清珣起身?待要告辭。
    他向來喜歡準時?歸家,哪怕妻兒已經不在,可郁盎堂內至少還?有他的臆想。
    “還?請陛下應允……”郁清珣話到?一半,臉色變了變,目光驟望向桌上茶水。
    飄在旁邊的唐窈驚了下,心頭驟然升起一絲不良預感。
    宴上衆人還?未反應,起身?出列的郁清珣看?向上首帝王,身?形忽如鬼魅,那只清瘦到?骨節分明的手,有如利鐵鷹爪,已經扣在皇帝脖子?上,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将那纖細脖子?輕易扭斷。
    “陛下!”
    “國公爺!”
    下方衆人大亂。
    “您這是做什麽??”話語一出,下方衆官員聲?音又凝了凝,只瞪大了眼睛看?着。
    唐窈周身?冰涼,她清楚看?到?郁清珣嘴角湧出的鮮血。
    烏黑的鮮血。
    “國公爺!”外頭值守的侍衛沖了進來,快速拔出刀劍,卻不敢輕易靠近,不知是忌憚帝王被制,還?是因為沒有得到?命令。
    郁清珣并不理會下頭慌亂,只鉗制着帝王,低聲?逼出了藏在後殿的刀斧手。
    殿後埋伏着的皇帝的五十親兵出了來,殿外當值的侍衛也拔出刀劍進了來。
    雙方對峙着,誰也沒敢亂動。
    郁清珣不理會其他人,繼續逼問另一份毒藥所在,他好像早清楚皇帝會下毒,連對方備了多少藥物都知道。
    唐窈飄在空中,不太明白,他是早知如此,順勢而為,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猜中了所有。
    場中官員驚駭不敢亂動,那年輕帝王已被掐得臉色漲紅青紫,眼看?就要斃命,下首才有內侍顫顫巍巍拿出一小?瓷瓶,跪地磕求。
    郁清珣沒聽他廢話,只讓那內侍将毒藥拿來。
    衆人更是緊張,誤以為他想報複皇帝,下方官員正?待要勸說,就見郁清珣接過毒藥,仰頭喝了下去。
    “我知陛下想殺我很久了,今日便如陛下所願……”郁清珣喝完毒藥砸了那瓷瓶,口鼻間湧出更多黑色血液,他卻仍舊撐着,在年輕皇帝耳邊輕語:“我已必死,我可以交出虎符,幫你平穩南北兩衙和京中衆臣……長霖,你送我出城去望遠山吧。”
    望遠山……
    那是埋葬着他妻子?兒女?的地方。
    唐窈陡然間明了,他就是故意的。
    太皇太後已經不在了,太後和徐家早被殺淨,連忠皇黨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此時?此刻的小?皇帝不過孤家寡人,根本不可能穩住局勢!
    他死在宮宴上,死于皇帝毒殺,死前還?兢兢戰戰為皇帝打?算,幫他安撫官員,安撫兵衛,還?說自己不過是重病卸職,如此仁義……哪怕那些咒罵攻讦他、忠于姬氏皇族,想要擁戴皇帝的官員,此時?此刻也無可指責他。
    權臣用性命證實了他的忠誠,當着文武百官的面?。
    皇帝被迫送他出城,他在馬車內強撐着唠絮新法和改革,細說先?皇遺志,講述朝中局勢,态度如此真誠,連皇帝都松動了想法,以至于問出那句:“你一直說說黔首,說新法,說我父親的遺願,那你呢?你就要死了,難道沒有遺願?”
    那人笑着咳出血,眉目舒展,好似不是赴死,而是前往夢裏的家。
    他道:“我并無遺願,能死在今日,我很開心。”
    是真的開心,他撐着了這麽?久,終于可以在這天結束一切,終于可以像預想中那樣不得好死,且還?是在這麽?合适的日子?裏。
    唐窈飄在空中看?着他,不知該怨還?是該怒,只視野逐漸模糊。
    郁二扶着他往山上爬,在快要接近那座墳墓時?,他突然詢問兄弟,“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唐窈抹了把臉,手上全是淚水。
    她仔細朝那努力往山上攀爬,朝着她墳墓走去的人。
    他臉色又青又白,五官因為劇痛而扭曲,确實狼狽醜陋得不成樣子?,再也沒有她開始在宮宴上贊嘆時?的俊美。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子?的他。
    太醜了。
    “我不想太醜,阿窈不喜歡長得醜的。”他嘔着血斷斷續續說着。
    唐窈扭開頭,任由眼淚滑落。
    他終于爬上山,狼狽靠坐在那塊熟悉的墓碑上,顫抖痙攣着手撫過碑上刻字,停在“窈”字上,五指痛苦緊抓,嘴裏沒發出聲?音,又好像輕聲?詢問着:“是不是等很久了?”
    我沒有等你,我從未等你。
    唐窈視線模糊看?着他。
    那狼狽靠坐的人似乎聽到?她心聲?,嘴角輕扯了下,露出一抹苦笑,吐出一口口烏黑鮮血,痛苦地蜷縮痙攣着。
    唐窈靠近過去,伸手虛抱向他,自語喃喃道:“我不會等你,你這樣醜,死得這樣狼狽,一點也不像我喜歡的那個騎着白馬,朝我走來的少年将軍……”
    “阿窈,我疼。”靠坐在墓碑前的人似輕輕低喃了一句。
    唐窈所有話語頓凝噎在喉間,她含着淚,再看?向墓碑前靠坐的人。
    那人滿身?烏血與?狼狽,好看?的桃花眼輕閉着,眼角有淚滴滑落。
    眼前所有,終于徹底消散化為虛無沉黑。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也不會等我,可看?在我這麽?凄慘狼狽的份上,你能不能稍微、稍微可憐可憐我那麽?一絲絲,讓我能再見你一面??”
    唐窈霍然坐起,那聲?音仿佛還?響在耳邊。
    “夫人,怎麽?了?”丫鬟聽到?聲?音進來。
    唐窈朦胧看?去,天色好像已經亮了,外頭有光照進來。
    “夫人您……”丫鬟驚訝看?着她,小?心詢問道:“可是做噩夢了?”
    唐窈眨了下眼,眼淚順着滑落下來,她朦胧看?着眼前場景,霍然站起身?來,連鞋都沒有穿,就往外頭沖去。
    丫鬟吓了大跳。
    “夫人您這是去哪兒?”
    她不管不顧地從屋裏沖出來,沖過庭院,沖出院子?,看?着靖安侯府熟悉的小?徑走道,又驀然停下腳步。
    她想見他,很想很想。
    “夫人……”丫鬟追出來。
    唐窈只停了一下,眼淚婆娑湧出。
    她任由淚水滑落,直往靖安侯主院去,路上見到?她模樣的人都驚了跳。
    靖安侯與?以往一般正?練着槍法,活動身?體,乍見女?兒披頭散發,連鞋都沒穿地沖過來,吓了一跳,“怎麽?……”
    “爹,我想去見郁清珣。”她一頭撲進父親懷裏,哽咽着道:“我原諒他了,我想見他,現在就想。”
    靖安侯怔了下,好一會兒才撫着她後背,溫聲?輕柔道:“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你想見他,爹讓你二哥護送你過去見他,沒事的啊,不怕……”
    “嗯。”唐窈擡手擦去眼淚,“我今天就要走,棠棠和桉兒麻煩父親費心照料。”
    “好,我現在陪你回院準備,先?跟我那兩小?外孫解釋解釋,免得他們哭喊吵鬧,以為你不要他們了。”靖安侯溫柔說着。
    唐窈點了點頭,情緒好像穩定下來。
    靖安侯陪着她回到?窈窕院,重新梳妝打?扮,等郁棠郁桉穿好衣服洗漱出來時?,她也已經做好準備,除了眼眶還?有些紅,已經與?往常沒什麽?區別。
    她安撫過兒女?,“阿娘有事需要出一趟遠門?,等處理好事情,就接你們回去見你們爹爹好不好?”
    “好!”郁棠敏銳感覺到?什麽?,看?着她眼睛道:“我和桉弟會乖乖等你和阿爹回來的。”
    “嗯。”唐窈抱了抱她,又抱了抱兒子?,起身?出門?。
    唐定突然接到?消息還?莫名,一邊緊急安排人手,準備幹糧等物,見她出了府門?,還?想細問怎麽?回事,唐窈翻身?上馬就往城外奔去。
    *
    時?間已至四月末,唐窈沒走水路,不是不想走,而是怕遇到?危險,水裏不好防禦。
    他們一行五百人,從官道直奔向郁清珣所在地。
    只是實在不巧,路上消息傳達不便,等他們趕到?州府,郁清珣已經平定□□,前往他處去。
    而此時?此刻,端王打?敗徐節回援的備守軍,兵臨京都。
    郁清珣卻依舊沒有回援的意思,直等将外頭所有□□鎮壓平定,分好田、執行好新稅法,他才領着十來萬兵馬施施然往回趕。
    端王守在都城外有些慌,終于在郁清珣回來前,露出本來面?目,領兵攻進大晉都城,堂而皇之地坐上了皇帝寶座。
    但奇怪的是,他攻城前分明還?見到?過,小?皇帝和太皇太後上城樓,喝罵他乃亂臣賊子?,意圖謀逆,可這會兒攻進皇城,卻怎麽?也找不到?小?皇帝和太皇太後了。
    “找到?了嗎?”端王急問搜查的心腹領頭。
    “沒有。”領頭的心腹将領神情怪異,“但,我的人找到?太後,她……已經自缢在寝殿內。”
    “什麽?!”殿中衆跟随的臣子?臉色大變,有臣屬迅速出列道:“王爺不好,這是陷阱!”
    端王也察覺到?,可此時?此刻他們已經進了城,就算不是亂臣賊子?,也成了亂臣賊子?!何況,他們本來就是!
    原以為只要能在郁清珣回來前,攻入京城,逼迫小?皇帝讓位,說服太皇太後下召承認他繼位,哪怕郁清珣回來,也只能乖乖俯首稱臣,或被迫自立當反賊,而他将占據大義,名正?言順地淩駕在郁清珣紙上,或指責郁清珣乃亂臣賊子?,發兵征讨!
    可……可小?皇帝和太皇太後都不見了,無人為他背書,從宗法道義上說不通,他便成了徹徹底底的謀逆!
    等郁清珣回來,等他回來……
    端王臉色扭曲。
    他已經坐上寶座,已經登臨高位,怎麽?還?能輸?
    “王爺,不好了,顧相等大臣正?聚在宮門?口,說說……”
    “說什麽?!”端王陰沉沉看?去。
    “他……他寫檄文征讨您,說您、您……乃亂臣賊子?,以下犯上,謀逆入京,逼迫皇帝退位,強、強迫親娘立诏……”那進來的官員說得戰戰兢兢。
    端王臉色更差,捏着寶座上的龍頭扶手,青筋畢顯。
    “陛下,一不做二不休,您該趁現在立即登位,下诏安撫各方,斥責警告郁清珣,您乃姬氏皇族,名正?言順的新皇,他若領兵入京,便是叛逆!”趙大都護當即往前勸說。
    殿內其他臣屬臉色雖有驚怕,但此時?此刻已經沒了退路,所有人當即跪地,齊聲?道:“小?皇帝被奸臣所誤,以羞愧退位,不理世事,陛下便是我大晉新皇!還?請陛下登位!”
    “請陛下登位,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聲?音遠遠傳出。
    端王縱使還?有心驚,但高坐帝位,俯瞰着腳下的人跪地山呼萬歲,也是心頭澎湃,當即應聲?:“好!朕乃先?皇胞弟,太皇太後親子?,小?皇帝年幼不堪重任,被奸臣所誤,羞愧退位,朕實在拒之不得,只得臨時?繼任大統,來人,拟诏!”
    下首馬上有人找來聖旨,開始書寫诏書。
    “不好了!王爺,不,陛下,顧相聽到?殿內萬歲聲?,一頭、一頭撞向了宮門?石柱!”
    “什麽?!”衆臣驚駭。
    “你們做什麽?吃的,連六旬老臣都看?不住!”端王霍然起身?。
    顧相乃三朝元老,可不能在這時?出事!
    端王這邊手忙腳亂了數日,登位诏書還?沒發往各處,郁清珣終于領着兵過到?城外,十來萬兵馬團團圍了京都。
    端王得知消息,惴惴不安,忙招來趙大都護,詢問守城情況。
    “陛下放心,臣已經讓人快馬加鞭傳出诏書,令各處勤王救駕,郁清珣不敢真攻,他若攻城,便做實了他亂臣賊子?的身?份!除非……”趙大都護沒将話語說完。
    “除非什麽?!”端王追問。
    “除非,小?皇……廢帝姬長霖在他手上。”趙大都護道。
    端王臉色頓白。
    “陛下莫驚,這可能微乎其微,咱們攻城時?廢帝還?在城內,攻入城後臣讓人把守了城門?各處,一個人都沒放出去過,廢帝和太皇太後娘娘定然還?在城內,我們只要找出他們,讓廢帝和太皇太後承認您,您又有國玺在手,郁清珣……便不足為懼。”
    “且咱們手下還?有三萬兵馬守城,郁清珣攻不進來。”趙大都護道。
    原本端王手裏有近十萬,一路攻城到?京都,便只剩下三萬。
    “京中有數個大糧倉,城中巨富又多,我們就是守城也能守個三五年,只要我們占據大義,天下總有人會前來勤王讨伐郁清珣,再不濟,臣可護陛下殺出城去,退守西南。”趙大都護道。
    端王被安撫下來,正?欲松口氣。
    外頭有小?官咋呼呼奔進來,“大将軍,大将軍不好了……”
    “放肆,何事慌張,想要沖撞聖駕不可!”趙大都護回頭喝斥。
    那小?官一溜跪下來,白着臉近乎哭喪道:“糧、糧沒了……”
    “什麽?沒了?”趙大都護和端王同時?呵聲?,聲?音都變了調。
    “糧,城內糧倉是空的!”小?官幾乎帶着哭腔道。
    “什麽??”
    “不可能!魯州的新稅法運來不少糧食,不可能是空的!”端王兩人同時?出聲?。
    “可……可糧倉就是空的,不僅糧倉是空的,連……城中糧商和大戶家中也、也在國公…逆賊郁清珣外出平叛時?,被強行借走征用了,現在城裏、城裏根本沒有多少糧食了!”小?官哭喊道。
    “怎麽?會這樣?”端王往後倒退,差點沒站穩。
    趙大都護徹底黑沉了臉。
    他意識到?,郁清珣就是故意在他們來前跑去平叛的!
    他平叛不僅帶走了糧草,還?将那些支持新法的臣子?帶走,城中只留下些世家出身?的官員,以及顧相等名聲?大資歷老的老臣清流,現在,現在的晉京不過是一座空城。
    *
    京城城外。
    郁清珣讓同來的備守軍回歸京畿營地,留下南北兩衙精銳圍困京城八面?,紮營駐守;又另選了皇家莊苑,用作?政務堂,處理六部日常政務。
    六部官員七成皆在,各衙署運行無礙,大晉二十一州平穩,四大都護府抵禦外敵。
    大晉除了丢了京城,衆京官換了地方辦公,一切好像沒什麽?影響?
    郁清珣安頓好所有事務,便騎了馬,喚了六部堂官,過到?京城正?門?下,讓人通讀檄文,喊話征讨端王。
    端王不出場,便讓人喊話城內守軍百姓。
    言王軍回朝,只為圍困逆賊,斬殺叛逆,無論守軍還?是百姓,都是我大晉子?民,王軍不會對百姓動手,還?望城內民衆能自發出城,避開戰場,城內糧草早被征用,京中根本沒有多少糧食,留在城內,會被叛軍搶奪糧食活活餓死!
    如此喊了半個時?辰,又讓人做了成百上千的紙鳶,寫上相同的話語,放飛入城內。
    本就驚惶的端王軍得知此消息,更是驚惶,連城內百姓都不安地躁動起來。
    端王不得已上了城門?樓,指責郁清珣乃逆臣賊子?,見皇不拜,還?意圖圍困皇城,以下犯上。
    郁清珣平靜回道:“我只認陛下和太皇太後,你不過區區逆賊,叛亂入京,如何讓我俯首?”
    “朕有國玺和傳位诏書!朕便是大晉新皇,你……”
    “請陛下和太皇太後出來,讓他們親口承認退位讓賢,請中書令顧相和門?下侍郎章副相出來,讓他們親口承認退位诏書合規,承認繼位诏書有效,我就認你。”郁清珣道。
    端王噎了噎。
    小?皇帝和太皇太後失蹤,顧相撞柱昏迷不醒,剩下的門?下侍郎是鼎鼎有名的诤臣,根本不可能會承認他。
    “前朝有名相言:不經中書門?下,何名曰敕?你诏書未經陛下和太皇太後承認,又不得中書門?下拟審,你有何面?目稱‘朕’?有何面?目為皇?你不過一逆臣賊子?,殺皇弑母,逼迫侄子?,屠殺忠臣,有何面?目站在上面??口曰新皇,指責于我?”郁清珣冷聲?發問。
    “你……”端王息了聲?。
    郁清珣沒等他組織語言,“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若不放了城中百姓和顧相等人,城內所有叛軍,皆殺無赦,九族亦不可免!”
    郁清珣丢下話語,打?馬回府。
    皇家莊苑是高宗時?期建的避暑皇苑,其內風景秀麗,占地寬廣,能容納六部衙署和數千禁衛,說是小?宮城也沒差。
    郁清珣回到?皇苑,還?未進寝院,便見一再熟悉不過的人兒站在院門?口。
    她穿着深綠暗紋祥雲廣袖衫,梳着時?下流行的高雲鬓,盛裝打?扮,頭上發間還?左右對稱地插戴着兩支純金琉璃燈簪,陽光照射下,那燈簪閃閃發光,與?那笑着的美人相映生輝,熠熠耀目。
    他呼吸有剎那緊凝,又強自鎮定,努力表現得正?常,好似那院門?口根本沒站人,就這般從唐窈身?邊走了過去。
    跟在他身?後的日居月諸臉色有些怪異,前來商議事務的林宿眠等人詫異,已經從魯州回來的唐子?規臉色冷了冷,“郁明澈,你這般忽視我姐幾個意思?”
    擦肩走過去的郁清珣步伐一頓,心口顫了顫,猝然回首道:“你說什麽??”
    他嗓音嘶啞低沉,透着濃濃不敢信,雙目不知怎麽?的已經通紅,其內盈盈聚着水波,好像就要落下。
    跟着的衆人更是詫異,全然不明白他為什麽?是這表現。
    唐窈并不奇怪,她主動走向郁清珣,眼如秋水橫波,看?着他輕聲?溫柔道:“我回來了。”
    郁清珣呼吸絮亂,看?着她走近過來,好一會兒才微顫着手,輕輕撫向她臉頰,想輕觸确認,又不太敢。
    他有過太多次一碰對方便消失的經歷,面?對臆想,他向來只敢觀望自語,不敢輕易觸碰。
    唐窈主動牽過他手,輕輕撫貼在自己臉上,眼裏隐約有淚,清楚又溫柔道:“我是真實存在的,不是你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