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听完,也沉默了起来。
    林秋夏震惊地看向贺凌风的手臂。
    贺凌风看起来委屈地拉了拉衣袖,实际上传音说: “我刚刚变化出来的。”
    过了会,舅舅先是一声叹息,才说: “好事谁不想做呢,我也不是个混账犊子。你知道我家亲戚是怎么说咱?一听说秋夏读的免费小学,连课外班都没上,他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没良心,我小时候就花我姐的零用钱,长大了惦记秋夏的肾,还苛待孩子……可是你说,咱们有那个钱么?
    “要是我有钱,我就带然然去最好的医院,咱都别说配型,我去缅甸给她买一个肾回来都行!还有秋夏,我一早就能给他领回家,好好娇生惯养着……我现在看那孩子怯生生叫人欺负惯了的样子,那可是我姐的亲生孩子,能不心疼?
    “可是咱真的没这个钱……”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说到最后,男人的声音已经呜咽起来。
    此后是女人的安慰声,说些“大老爷们动不动哭鼻子” “你可别抹眼泪儿”之类的话,听着像怨他,实则带着浓浓的关切。
    半晌,舅舅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姐小时候就有主见,给人抄作业赚钱,给我买零嘴。现在我反过来,拿她的孩子做配型。我有罪,我就是个混账犊子玩意,人家戳我脊梁骨……是人家有良知。
    “可他们有良知,他们怎么不养秋夏呢?
    “我……我混蛋,我对不起我姐,这辈子得下地狱。我也对不起然然,秋夏没配上型的报告出来……咱俩哭的时候,我心里居然还有点庆幸……”
    又是一阵“你说什么醉话”和“快闭嘴别扯没用的”,屋子里混乱片刻,舅舅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地说: “……收留那孩子吧,就当给两个小的积德了。”
    林秋夏向来知道,拉他去配型实在是无奈之举,那个夏天的林然休了半年学,几度险些坚持不住,配型失败当天,舅舅和舅妈哭得一塌糊涂,幸好林然挺过来了;就算舅舅一家是为此收养他,也实实在在为他腾出来了一口饭,将他安安稳稳养大。
    可他难免心中有过怨怼。
    他也向来知道舅舅家没什么钱,薄薄家底全用在林然身上,留不出余地。
    可听到这样直接的剖白,还是第一次。
    舅舅和舅妈配型的打算,从开始到失败一直没告诉林然,只说要给她领养个哥哥。在现实世界,林然甚至刚知道这件事不久,才会蹲在楼梯上哭得一团混乱。
    小林然的反应只会激烈千倍万倍,顿时一把推开房门,冲进去吼道: “你们怎么能这样!”
    与此同时,怨气构建的世界犹如被凌空劈开,一道光芒穿透,继而缕缕光线照进,叫回溯搭建的空间四分五裂。
    小破房间,幼时的林然……这些统统瞬间消失不见。
    只有贺凌风紧紧拉住林秋夏的手,一用力便将他扯进怀里。
    怨执的神色错愕,身形随之显出不稳定的摇晃,像一块不太好使的屏幕,闪烁扭曲,怨气从他的身体上蒸腾飘向夜空,几乎遮天蔽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秋夏: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你……”
    贺凌风横身挡在林秋夏身前,说: “世上有人论心不论迹,他的气消了,你也该消了。”
    林秋夏看着怨执,只见怨执的身形渐渐淡了,整个人的模样却趋于正常。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照镜子。
    贺凌风忽然回身,抱了抱林秋夏,同他道: “其实有件事,我还一直没来得及教你。”
    林秋夏猛然睁大眼睛,忽然直觉地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什么?”
    “处理怨执时,最好的方法是度化,一劳永逸。”贺凌风将头垂在他肩上,低声说, “但怨执被度化的一刻,体内怨气再无容器,实则会铺天盖地消散……影响甚远。”
    贺凌风说, “有时候呢,处理一个度化的怨执怨气,得牺牲一个人。”
    “……这是我的事让我来!”林秋夏几乎吼出声,拼尽全力地试图拉住他, “贺凌风!!!”
    可在瞬间爆发的龙气面前,这点力气聊胜于无。
    贺凌风一瞬之间跃出数丈,赶上散得最远的一道怨气,踏在上边。
    怨气汹涌撞击,却不能撼动他分毫,寸步不再得前。
    林秋夏拼命喊着,他甚至听不见也分不出自己在喊些什么了,只能本能地发出声音。
    贺凌风第一次对他置若罔闻,兀自起手结印。
    夜空之中,光芒大作。一道如繁星织就的巨网缓缓罩下,兜住了全部的怨气,连同怨执裹在其中。
    贺凌风单手朝巨网招了招,整张网闪烁起光辉,照得林秋夏视线出现一阵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