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相识开始画起,中间夹杂着大量羡安过往的记忆,密谋篡位、边疆战事……
    他把对他而言特别重要的回忆都以笔墨纪录了下来,仿佛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竹林山野穿插着耸立高楼,刀剑枪炮夹杂着摄像镜头,当时在羡安眼底的现代有很多一知半解的事情,他以童趣幽默的手法呈现而出,骑乘快马的画面下方他连接上了沈听肆,羡安脑里对于现代的理解纯真可爱,倒不是说他天真,羡安不可能天真,不仅坏甚至还有点骚,可他的那种干净……明明双手染过鲜血,意图改写历史,明明心机算尽不怀好意,但他就是那样干净。目光坚定,抬头挺胸。
    一页页翻了过去,一起去山上那一次的云雨、闯进他家的决心,隔着鸡腿那荒唐的吻、小点、一起布置的阳台……未来还有许多空白,可他们都会填上。
    沈听肆反复翻看着那本分镜,一次次又一次次,没有一句对白,可他却能猜测每一个画面闪过的文字片段。
    没人知道羡安为何穿越了。
    就那么……在一个眨眼间移动了千年。
    他既没死,也没如蒲岛太郎那般迅速苍老,就来了。
    仿佛从天而降,这究竟要让人如何不去相信他的到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冥冥?
    于是沈听肆相信了,他相信羡安是他的神使,他笃信羡安是为了自己而来。
    他想,原本的羡安篡位之事肯定是十拿九稳,若非上天开了个玩笑,历史不该是这样。
    历史上本该多添上一位明君,一位宅心仁厚的好皇帝,编写史书的那些人甚至不能知晓在那个智勇双全的七皇子死前,他英勇霸气的躯壳里早已不是他的灵魂。
    羡安的确是奇人,然而何其有幸,沈听肆碰上了。
    求之不得的羡安。
    那几页分镜被他翻了又翻,看了又看,随后他说什么都得见一面羡安。
    沈听肆说干就干,整理了一下自己,抓着钱包钥匙就准备出门。
    大门一开,他便愣住了。
    门外站了一个人,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开门吓得不轻。
    ***
    石头总给人一种不新不旧的感觉,哪怕打磨抛光,做成了光滑的样子,看着仍旧不新不旧。
    土葬的人少了,现在多半都是一把大火,如把披萨送入烤炉般把人整个推进去,关上门,不用多久那里面便只剩下灰烬,来到此间使用了一辈子的身体轻而易举会变成粉末,曾引以为傲的运动神经也好,坚硬的牙齿,跑得很快的腿,特别漂亮的双眼,或是一头茂密乌亮的秀发,能言善道的嘴,或者特别宽厚的胸膛,在那一瞬,都不过是灰烬。随后在世的就只剩下回忆了,大家脑袋里,那会随着时间逐渐失真的回忆。
    有关于活着的记忆会越来越假,记得的人也会越来越少,死亡便是如此。
    年幼的孩子怕火,父母担心火来了小小的身体跑不快,魂魄会被一起烧掉,有不忍他死前死后接连遭受水火之苦,所以把他葬在了树下。
    弟弟的墓,立着石碑,石碑上的字迹往下凹陷,刻上去的一笔一划里填充着红色。沈听肆静静看着,表情有些木然,他并非无感,而是……一下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弟弟死后他便不曾来看过他,一次也没有,如今时隔多年,他长成了一个糟糕的大人,弟弟却还是那么小,突然间,沈听肆竟无话可说。
    身旁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提了提西装裤管,跪下了。
    双膝跪地,跪在那松软的泥土上,在墓园下跪本身并不奇怪,可他的方向却是朝着沈听肆,这举动让沈听肆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
    距离那日相见不过几个礼拜,可父亲看上去却老了许多。
    他跪在地上,慢慢俯首,“是我对不起你……”
    沈听肆愣了愣,使劲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爸,我不要你的道歉。你对我并没有亏欠,而且我也不能理解。”
    一个人的性格不太可能在短期之间改变,一个不懂情,长年以冷暴力伤害孩子的男人也没理由突然醒悟。
    “……你弟弟过世以后,我从来不曾梦见过他……一次也没有……”
    沈听肆沉默听着。
    “几天前开始,我却天天梦到他。他一直说‘爸爸对不起,我那么调皮’一直一直说,我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弟弟就哭了起来,他说‘哥哥一直哭,哥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天亮,哥哥每天都睡不着,每天每天都在发抖,哥哥没有错,我都知道。’,他还太小了,说的话零散,但是……都过去近三十年了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他告诉我‘不都是你的孩子吗?’。我从梦中惊醒,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