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算是我在有意作恶,你最无辜,是你最无辜。夏油杰闹不过他,只得低下头补他一个纯粹的吻,这次没有烟团,没有糖果,只是吻,甜蜜和辛酸都从味蕾上除名,这一回纯粹到底,只有彼此,如同南极大陆上最清澈的冰泉,无比透亮,一切都坦诚,一切都宽慰。对,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止,这才解释得通顺。
    那一晚,雨后洗净的夜空没有阴霾,每颗星辰都透亮的印在五条悟那双六眼里,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那一晚的记忆如此清晰。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夏油杰接到独自前往村庄的任务,他也有其他任务,两个人绝对是无法再同行了,没关系,一切都可以等到回来再说,两个人分道而行,走出高专之后去往不同的方向,都走得利落坦荡,所有的问题都留到自以为是的来日方长里解决。原来如此,原来是刻骨铭心,五条悟闭上眼,在回忆里一次又一次吻得用力,深恶痛绝。
    这有一个苦涩的夏油杰,等待通达晓悟浇淋一身的夏油杰,一个原原本本的夏油杰。原来证据在这里。他在那一夜,独自衔烟在窗外,与雨后的薄凉共处,久经徘徊后,向那藏匿在虚空后的神讨要了刀,讨要了黑夜,从今往后杀人,在暗中,刀染上血,只有他一人可见,他只逼自己一人目不能移,只身前往苦海绝渡,从此再也没有困惑,也再没有抬头向天上的伪神发问:为何让他陷入那般绝境,为何让他见到人间悲凉,为何让他的同伴遇死,为何让他目睹同类将危······命运便是这般排布,如雨幕倾斜,势不可挡,他望那天光一线步向式微,既然天幕无法逆转,便只能由他逆行。夏油杰再也不问,全盘接受,将神谕弃之如泥,之后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的道。一切都通顺了,也没什么可以改变的,一切都合理,所以没什么能改变的。
    过往中的处处残缺,原来是要冰河远淌,荒山远步之后,一切都远了再回头看,才瞧得出全貌,才能将一切补全。种种错综复杂,深陷时局,跳出来看,原来是一处有名字的囹圄,五条悟轻声念,声音含在喉咙里,像团烟,像把刀,念他的名字,连名带姓,从今往后尘埃落定,再完整不了,夏油杰,夏油杰。
    他寥寥数十年的人生,埋没在一个本该有雪的午后,可惜大雪没来,只有阳光明媚,从很远很远但他们都没有忘却的远方,飘来梅花的馥郁沁人心脾,美丽得让悲恸不合时宜,又脆弱得宛若一场末日,一句“我信你”就可以将世界终结。
    刀起刀落,冷光闪过,五条悟的眼前花白一片,运转不息的六眼终于在此刻生死的分界得到了一瞬安宁,他全部回想起来,想起了这个简单的故事:原本他们都身处在一间避雨的屋檐下,彼此都完好无损,那时的他们望着窗外的磅礴大雨,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幕降下不可违逆的命运,直到有一天,安逸碎得悄无声息,夏油杰率先破开了房门,冲进雨幕,他毫无准备,措不及防,再追出去,踩在泥泞中,惊觉从未踏足屋外原来是如此不堪,无下限的式术,替他隔开了暴虐的雨,可他周身只剩下水花飞溅的白茫,身后的安屋已经灰飞烟灭······两处茫茫皆不见。倘若昂贵,珍贵,便可以克制、断绝念想,五条悟倒情愿他做那明台上,金身所铸的不动明王,不怒自威,可他偏要做那渡河的泥菩萨。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回头何曾有岸。
    一反常态,五条悟邀家入硝子去喝酒,家入硝子也一反常态,答应得毫不犹豫。硝子从地铁站里出来的时候,恰逢一场夏末秋初的骤雨,这个时节的雨,每一场都在带走一点周遭的暑气,再闷热的夏日也终究有凉却的一天。雨滴如豆砸下,在地上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这一生充其量算个警示,周边行人飞步,在雨中狼狈,骤雨来得猛烈,突如其来,深色的水渍不出一刻铺满了豁大的地面,原来横尸遍野之后,就再也分不出彼此。硝子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看了一眼,联想一下钞票,再老老实实地放回去。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五条悟,让他记得带伞。等五条悟姗姗来迟,两个湿淋淋的人面面相觑,这次赴约,他把无下限的式术关得彻底,拎出湿漉漉的手机在硝子面前晃,淌出一流水,硝子气得发笑,说他是笨蛋。骂人的话刚一说完,自己也破了功,她也可笑,居然不去避雨,偏偏要在这雨里同他相见,两个人都被雨水从头浇到尾,湿濡的发丝贴着脸颊,在这场雨里洗出一个澄澈的自己,一如好多年前还宛如赤子的自己。她应该也是个傻子。五条悟将外套脱下,罩在头上,敞开衣服的下摆,揽住硝子,在这滔天的雨幕里撑起一小块简陋的蔽所,抛却咒力,普通人能做到的,便是大抵如此吧。两人一同在雨中前行,身上一样冰,一样冷,从同一条冰河里冰雪消融,他们跑起来,脚下溅起如雪的雨花,像两只离群索居的鸟。五条悟将自己遇到菜菜子和美美子的经历说给硝子听,硝子说好,下次她也会去见见那两个女孩,带上好吃的甜品和漂亮的裙子,送上属于受害者同盟的祝福,希望少女们喜欢。那我也将祝福给你。好。希望家入硝子今夜可以喝到烂醉。希望五条悟今夜可以将一支香烟从头抽到尾。他们离群索居,羁旅泅渡,不过没关系,只要记忆还有附身之所,这些清亮晶莹的雨水便能牵连出回忆里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