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咒术高专毕业之后没几年,家入硝子便要开始准备考取医师执照。虽然有人帮她走后门拿到了考试资格,考取目标,还是要一步一脚印,走得踏实稳重。一人通体,身体部位,心肝脏腑,各有疼法,各有顽疾,各有致命弱点。这些细枝末节需要她搞清楚,要她珍重,下手谨慎,躺在她惨白的手术灯下的,都是沉甸甸的生命,指望她逆转必死的趋势,还要她举重若轻。来自他人的希冀,统统在问她如何得救,这些她都得收着,收在怀里,希冀的棱角刺人,让她血肉淋漓,身体自发的运转式术,愈合的速度永远能将伤害甩在身后,她抱着无数期望的碎片,双眼茫然,少有人知晓,其实她不曾学会自救。硝子抽着烟,歌姬当着面同她强调抽烟的害处,她满口答应,将烟碾灭,回头自己翻了医学教科书,看到吸烟者死后的肺,乌黑浑浊,露出些许血红的肉都像在垂死挣扎。她说好,向所有人宣布了决定,从此戒烟,她得惜命,她得学会自救。有一条冰河漫长,是人与人从此断绝的冷,从过往来,她第一次来到咒术高专,大雨倾颓,一切糟糕,放声大哭,束发的少年伏下身来擦干她的泪,对她说从今往后一切会好,她信以为真,可他狡猾十足,是个骗子,从那一刻落下的雨,在他走后便开始冻结成牢不可破的冰,铺向眼前所有的将来,看不到尽头,周遭困顿,泅渡艰辛。
    当五条悟浇淋了一身的雨,回到他们曾共有的这间教室,步履不稳,走进来,雨水顺着他全身往下淌,一路留下深色水渍,像他从雨幕里带回来一道有迹可循的伤疤。如今三人的教室里,只剩下一个讲台,一套桌椅,和她一个家入硝子,面前放着成堆的备考资料,将自己埋在围墙里,状似安稳。他一进来,硝子就明白,他们都在同一条河里,只舟绝渡,唯一的船桨在她手里,五条悟手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握住,穷困潦倒,比她更加惨不忍睹,她将船桨在手里抓紧,要忍住不流泪,忍住不颤抖,搞不好会一失两命。来访者没有看向她,只朝她点点头,水顺着发丝颤落,问她是打算戒烟了么。硝子称是,也没抬头,将手里的书页翻得平稳,木浆做成的纸页上,一字一句都用尽全力刻进眼里。你打算怎么戒?让舍不下的东西变得奢侈,变得矜贵,自己就没有那么多胆量去触碰了,慢慢就断了念想。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将这些话说得顺畅,似乎冰河消融,流淌无阻。五条悟一眼扫过,家入硝子丢在桌上的火机和烟盒,价格昂贵得叫人瞠目结舌,抽一根得去半年的工资,她很清醒,且明智,把这变成钱的问题,事情就变得简单明了,总有一天将它们和她溃烂的肺一起束之高阁,再不望一眼。要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如此简洁,要是所有的沉疴能就此痊愈,要是所有的风暴能就此平息······那该多好,硝子想,那该有多好,一定比现在好。他又开口,那倘若和性命相关,那又要怎么办,是该刮骨疗伤,还是该剥皮抽筋?这一回他用词残酷,硝子再难以忍受,指尖痉挛,将书页一角捻得皱痕丑陋。人总是会这么想,尤其是在经历了劫难之后,本性难移,她也不能幸免,世间百般机遇,倘若发生的、遇到的一切都符合预期,理想完满,哪里会有这般伤痛需要忍受?世界从来都只说自己的盛大,绝口不提每一次命运的诡计背后,各有苦衷。潮湿布料紧贴着粗糙的墙面滑动,偌大的角落里落下了一片苍白的单影,却让人有种空间被填满的错觉,闭上眼就能看到发生在此处的无数过往,三人的桌面齐排并进,在三张课桌上飞来往返的纸条,最终坠毁在讲桌上,嬉笑怒骂都活泼,抽屉里取之不尽的糖果,烟香余烬不散,瘾症未解,多少都知道有害健康,可是那个时候拥有的东西太多,眼花缭乱,不知羞愤,还没来得及学会在乎。五条悟缓缓蹲坐在墙角,朝硝子张开双手,他这几年样貌没有大变化,从最绚烂的青春走到如今还一往如初,看上去还是十几岁的俊脸。如此一来,便决意残酷到底,他们的周遭尽是冰河的残垣断壁,绝境里求救无能,他用十七岁时眼神,用十七岁的笑意,投向硝子。船上只有她和五条悟两人,硝子毫无办法,她接过来,自己眼里积蓄的一切濒临决堤,只能将迷惘探寻的眼神投向自己面前记录了无数救人之法的典籍,上下求索,最后摇摇头,脸上的神情只剩下无辜,她握不住手里的船桨,原本自救的力气用来接住他的眼神和笑意,接过这一次便消耗殆尽,精疲力竭。五条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照顾不好你。硝子,硝子你别哭。他们有很多次像这样翻出曾经,也有很多次失手打碎,结局都不圆满,每个人都无辜。夏油杰无辜,家入硝子无辜,五条悟问房间里那扇敞开的窗,问那片遥不可及的天,问那之上宏大的未知,到底谁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