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四平八稳的停在居酒屋前,三日月昼下了车,距离她上一次见西本雪桧已经过了半年多了。听她说之所以和牧野一生碰面是因为牧野一生大学时期的友人正在接受她的心理治疗。
    牧野一生这位友人是个公司文员,瘦瘦小小,作为一名男士身高约莫一百五十九公分,大学时代常被同班同学嘲笑,和前女友分手后加上周围人总是因为身高缘故被误认为是同性恋,于是谣言从一传到二,从二又到了三,不知道是从那个点解释变成了不敢承认的掩饰,来自外部的强大暗示让他真正走上了同性恋的道路,身心失调多少有这方面的原因,和一两个男朋友交往过后逐渐有了抑郁症的征兆,牧野一生在一次演出结束后就将西本雪桧的名片给了他,希望他能趁早看一看医生。
    “所以说所有施加校园暴力的人都该去死。”三日月昼将一整块手握全填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大的夸张。西本雪桧让她慢点吃,她嘟嘟囔囔的敲着反着蓝光的表盘,面目狰狞的说:“前辈,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是冒着迟到的生命危险来见你们呢。”
    为了保住小命,她是在午休结束前半分钟喘着粗气,慌慌张张的倒像是个外卖小哥,扒拉着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脸颊冲进办公室的。临近圣诞节的这个下午,大谷先生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上了呼吸机,而医科大附属医院的窗外最近的那条街上已经装点上了热热闹闹的圣诞树和彩灯。
    夜里值班时,照顾大谷先生的护工阿姨曾来找她聊天,叹着气说希望她能劝大谷千鹤子来见一见她父亲,在“父女之间哪有什么仇恨”这句话里,她的眉梢一抖,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啪”一声合上记录簿,也不知道这副阴阳怪气的表情究竟是从西本雪桧还是从不二周助身上学来的,又寒暄了两句就扭头往办公室走去,勾起的嘴角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就恢复成了一条锐利的直线:你不知道大谷千鹤子过去经历的一切,也没有感受到她所感受的痛苦,凭什么一句轻飘飘的“原谅他吧”这样不负责任又伤人的劝告就把过去二十几年的困苦都磨去,捅了别人的伤口还显出你的高尚和仁慈,她觉得这种人该遭雷劈。
    大谷先生临终前终究没能见到大谷千鹤子。他死在新年过去的第四个月,一个最黑暗的凌晨,北风呼啸着光顾了医院的窗口,呜咽着带走了他的魂灵,天堂容不下他,他一定是下地狱的那一个。刚升上六年级的三日月昼那天刚巧因为开学典礼请了假,没有见证他死亡的全过程,令人惊诧的是,大谷先生立下的遗嘱里将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大谷千鹤子,而他的私生子和情妇没能获得一个子的收入。望月夫人知晓这一切,带着人来大谷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时,大谷千鹤子已经将大谷先生名下所有的财产无偿捐赠给了一家妇女儿童保护基金会,连带由她继承的连锁餐饮企业一并以掩耳不及迅铃之势谈妥了价格,被迹部财团收购了。
    以逃跑的姿态处理完日本的家事前往阿德莱德当天,广播站已经响起了检票通知,握着机票的大谷千鹤子紧了紧背包,挽着母亲的胳膊,在对方灰心丧气:“唉,阿昼赶不上来送我们啦”的叹惋中,她想起来前日夜里,她发给三日月昼的短信,告诉了她自己即将前往澳洲的行程,然而那一整晚她都没能等到回复,想来也是,她可能天真到以为和她说了几句话,就等同于获得原谅了。
    然后,在突然扭头的一瞬间,她嘴角苦兮兮的笑容还没收敛回去就见到了隔的老远朝她招手的三日月昼,裹着全黑的羽绒服,焦急的拨开人群,喊着“抱歉,借过”,像是从医院里练就的见缝插针的能力,穿过人潮的罅隙时游刃有余,虽然这么比喻有些滑稽,但大谷千鹤子想到了豚鼠。
    她站在母女两人面前,撑着膝盖大喘着气,站直之后又扇着风把衣裳拉链敞开了:“高速上发生追尾啦,我来迟了,美辛子阿姨。”她掏出手机,向大谷千鹤子推荐了一名联系人:“这是国光在澳网上认识的朋友,米鲁克米尔曼,是位网球选手,我拜托他去阿德莱德机场接你们——啊,还有米尔曼叔叔,他是做社会学研究的,很喜欢日本文化,日语说的也很好,而且是单身,我有和他提起过美辛子阿姨,不介意的话,到了阿德莱德请务必和他一起喝杯下午茶。”
    “这是不经我的同意就擅自给我母亲介绍男友吗?”大谷千鹤子撇了撇嘴,就见她把卷成筒的杂志敲在了自己脑门上:“美辛子阿姨是温吞的个性,你多少也上点心吧,不论是你还是美辛子阿姨,以后的人生都还长着呢。”她看了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航班信息:“去过安检吧,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