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去向和璘禀报,和璘沉吟道:“随他们去吧。这样也好,能让他快点忘了那个女人。”
    暖阁内丰盛的酒菜摆满了桌子,风寄晚亲自斟酒,对洛哥儿道:“我们兄弟几个上次聚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应该是正月吧,当时外头还积雪皑皑,我们,还有十七阿哥一起,在你的别鹤山庄内边烤鹿肉边喝酒,好不逍遥自在。”
    “原来才是上上月的事……怎么我却感觉已过了千年?”风寄晚盯着酒壶,有些感慨。
    向东来查颜观色,连忙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才几天不见,风少却恁地小气了起来,连倒酒都是这般婆婆妈妈的。来来来,洛哥儿,今儿个你可得多喝几杯。”
    洛哥儿连忙推脱:“我的酒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别折腾我了。”
    “正是因为酒量差劲,所以才得多喝喝,锻炼锻炼,来,满上满上……”说着一连灌了他好几杯。
    洛哥儿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一起来看风少准没安好心,罢罢罢,看在风少的面子上,今天我豁出去了,不醉不归!”
    这一席酒竟自清晨喝到了黄昏,洛哥儿已经被灌得迷迷糊糊,将酒盏一推道:“不行了不行了……我……我……”说着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风寄晚叫了侍婢扶他出去清理,于是暖阁内就只剩下了他与向东来二人。
    脸上的狂放醉憨之态尽数敛去,风寄晚望着向东来,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很奇特的情绪,既急切又踌躇。像是很想说话,但又害怕说话。
    向东来将酒杯斟满,端起来,眼睛平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幸不辱命。”
    风寄晚激动得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杯中酒洒了出来,一时间酒水淋漓,然而他却浑然不觉,一个劲地说道:“谢谢!谢谢……谢谢!东来……”
    向东来脸上却没有特别欣喜的表情,反而一种悲哀浓浓,化不开,“真决定了吗?”
    风寄晚冷冷地一笑,说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好,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沉吟再三,向东来缓缓道。
    风寄晚注视着眼前这位生平知己,眼圈有些发湿,正待开口,侍婢们扶着整理干净了的洛哥儿又走了回来,向东来哈哈笑道:“你还笑洛哥儿,我看你也不成了,把我的酒都泼了!”
    “我的确有点眼花了,惭愧。”以袖拭眼,掩去袖下那汹涌的泪水。
    这么些天来所有的焦虑、担忧、矛盾、悲苦,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然而,一颗心放下了,另一颗心又被悬起来——他的计划会成功吗?后面最关键的一步他能走好吗?
    抬眼望向东来——这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此时此刻最后的依仗。
    他,能够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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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是和璘安排了带风寄晚进宫面圣的日子。自从洛哥儿与向东来来过一趟后,风寄晚的心情就大为好转,连带着面容也恢复了从前的清俊从容。
    看着眼前仪表出色、风度翩翩的儿子,和璘相当满意。想他少年时,也是郁郁不得志,但自三十岁后,就再没什么事不顺心过,一切都按着他的想法进行着,每当这时,他都会升起一种万事尽在掌控的成就感。
    “你知不知道满汉全席中我最喜欢哪道菜?”马车不急不缓地朝皇宫驰去。车窗大开着,三月的春风夹带着花草的清香吹进来,使得和璘的心情非常舒畅,连带着声音都比往日里更温柔,如丝绸般光滑。
    “不知道。”风寄晚老老实实地回答。
    和璘微微笑了起来,“这道莱你不久前还用过,这么快就忘了?”
    风寄晚有些惊讶,“一掌江山?”
    “不错,一掌扛山。”
    “我以为您并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喜欢吃是一回事,喜欢味道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这道菜简直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吗?一掌江山——所以我经常说,男人的手最重要。有人用它拿弓、剑、枪,那是武夫,如果拿上了军令,就算是上了一个层次;有人用它拿笔,那是文人,若是挂上了金印,就也算是上了个层次;有人用它拿酒杯,握美人的腰,那是雅士……但有的人却一摊开手,整个扛山都在上面,那是何等的霸气和尊荣啊!”和璘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变得黯淡,“然而我知道我这双手,是永远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只要阿玛愿意,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风寄晚一笑,像是恭维又像讽刺。
    和璘摇头:“盈则亏,满招损,凡事要适可而止。”
    风寄晚摊开手,手上掌纹清晰——他这一双手,又想抓住些什么呢?财富?权贵?还是亲人的真心以待?原来当一切的虚浮云烟散尽,他最想握住的只是那一双纤纤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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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宫内,天子与皇太后端坐龙庭,瞧着他的言行举止,眉梢眼角尽是微笑,想来是对他满意得不得了。尔后皇太后有点疲惫,先回去休息,接着乾隆皇帝又将和璘单独叫到乾清官议事,放任风寄晚先行返家。
    走出宫门时,远远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倚墙而停。风寄晚转身回望紫禁城,这巍峨的宫墙,这锦绣的前程,自此后与他再无渊源。
    然而,并未感到丝毫留恋。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有些舍不得,谁知真到这一步时,竟把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了。
    早知道能割舍得这般容易,当初就不会犹豫和矛盾了那么久。
    上得车内,向东来冲他眨眼睛,“准备好了?你的逃亡开始了。”
    没有见到预期中的人,风寄晚不禁一惊:“人呢?”
    “她情况不太好,至今还未清醒,我已先一步派人将她送往山西。”
    “为什么还没清醒?都那么多天了!”
    “这个就要问你父亲,他逼她喝的可是宫廷第一毒药鹤顶红,能捡回条命来已经是奇迹。我找到她的,她已只剩半口气了。不过这女人的生命力的确顽强,硬是拖着那半口气,等到了我去救她。”
    风寄晚的眼睛迷离了起来,半响后才说道:“不管如何,她还活着……”
    “你觉得山西是个好地方吗?你不觉得去海外更安全点,万岁爷和你父亲的势力伸展不到那里。”
    风寄晚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关于五台山民间有个传说?”
    “你指的是……顺治爷出家的事?”
    “不错。这个传闻不管是真还是假,对皇室来说,五台山都已成了一个忌讳,如非必要,绝对不会去碰触。去海外虽然更安全,但是一来时间紧急,容不得我们慢慢离境;二来环境陌生,恐怕她很难习惯。所以如非必须,我不会考虑。”
    “也好,反正要论比脑子,谁也不及你精。对了,你明明已经计划要离开你爹了,为什么还要临走前摆他一道?万岁爷和老佛爷见了你,必定是愿意将十格格嫁给你,你如今这么一逃,你父亲的脸色想必会很……嘿嘿。”
    风寄晚沉默了一下,冷笑道:“他近来太顺心了,弄件事让他头疼也不错。”
    “你就这么有把握万岁爷不会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到时候你可真成了个不孝之子了。”
    “我想他懂得如何自救,如果他连这么件小事都处理不好,他就不是在万岁爷身边红了数十年而不倒的和璘了。只有让他分心,我才能逃得更顺利,否则前路崎岖,—个不慎就会被抓回去。”
    “有道理。”向东来点了点头,突然指着车窗外头惊道:“那、那不是洛哥儿吗?!”
    风寄晚扭头看去,见一队人马浩浩蔼蔼地驰过长街,往皇宫方向而去。
    “是洛哥儿,他今天也进宫吗?”
    “这我可不知道了,没听他提起过呢。唉,你这一走,以前四人席地纵酒高歌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真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