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萃玉,我宁可当初和你一起死了,也不忍你后来独受六年那样的煎熬!
    公子扬声长啸,啸声穿越漆黑的雨天,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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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迷梦中,依稀听见有人在哭。
    哭是无声的,但她偏就能感觉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如此熟悉,她不得不醒。
    吃力得睁开眼睛后,视线长时间的模糊,床头有个人影,有一瞬间她以为是宝儿,但立刻否决,这人身上有她所熟悉的气息。
    轮廓终于慢慢浮现,她望着那张昏黄灯光下的脸,曾是记忆里印刻了千百回的模样,一度陌生的根本无法靠近,然而此时此刻,又近在抬手就能碰触到的距离。
    钱萃玉望着泪流满面的公子,忽然笑了。
    “放心,我不会死的。”她说。
    又是这句话。七年前,深巷遭遇那样不堪的凌辱后,她说——我不会死的。六年前,他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肺时,她说——我不会死的。
    公子望着这个生命中奇迹般的女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那样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看到灵魂深处,互为骨肉。
    钱萃玉见他不说话,便也笑不出了,微微叹气道:“怎么办呢?每次都让你看见我最糟糕的处境……”她的话没说完,公子已一把抱住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她这么瘦,瘦得只剩下骨头。这六年来,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公子不敢去想,任何发生在她身上的痛苦,都会百倍的施加到他身上,痛得唯有悸颤,唯有流泪……
    钱萃玉伸手帮他擦去满面的泪水,满足的吁出口气道:“真好,你又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公子哑着嗓子道,“这次,我再也不会走了。”
    钱萃玉却摇头,轻笑道:“不要承诺,不是我不信,而是老天会妒忌。”
    公子的唇颤抖了起来,眼眸深深,万语千言。
    钱萃玉道:“我怕了,我真的是怕了……我不敢再跟老天争了……但我还是谢谢它,让我六年后还能再见到你,见你这么平安的活着……真好……”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等公子意识到不对劲时,发现她的脸已成死灰色。
    “萃玉!萃玉!”公子急叫起来,就在这时,门啪的打开,钱宝儿拉着一人冲了进来,身后还跟了顾氏兄妹。
    钱宝儿催促道:“师父,快快!”
    一黑衣老者伸手为钱萃玉把脉,面色一沉道:“你们先出去。”
    “萃玉!”公子死死的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肯放,钱宝儿“啪”的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道:“你想二姐真的死吗?还不放手,让我师父帮二姐疗治!”说完不顾众人的惊讶,强行将公子拉了出去。
    公子被她拉出房间,站在外面的花厅里,呆立当地,失魂落魄。
    钱宝儿瞥了他一眼,于心不忍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你……你的衣服都被雨淋湿透了,回去换了吧。”
    公子仿若未闻,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远处,脸色苍白的厉害。
    顾明烟咬了咬唇,换婢女取来披风,上前正想帮他围上,却见他整个人一动,避了开去。她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异常尴尬。
    公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顾明烟从头冷到脚。
    那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冷漠、麻木、不带丝毫感情。这就是前几天还说要娶她的男人?这就是她爱慕了这些的公子?不,他不是了,他不是公子了!
    顾明烟忽然哇的一声哭了,捂脸跑了出去。顾宇成担心妹妹,当即也追了出去。而此时,叶慕枫听闻消息匆匆赶来,道:“听说欧前辈到了?”
    钱宝儿点头。叶慕枫四下张望了一番,奇道:“那怎么不见迦兄?”
    “师父先来的,迦洛为他取药去了,要晚几个时辰。”
    叶慕枫望向公子,发觉到他的不对劲,便用目光询问钱宝儿,钱宝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如此过了盏茶功夫,里间的门开了,钱宝儿第一个迎上去道:“师父师父,我二姐怎么样?”
    公子蓦然转身,也是万分紧张的看着欧飞。
    欧飞道:“还能医治,但需要很长时间,倒是……”
    公子急声道:“倒是什么?”
    欧飞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盯在了他的身上,沉吟道:“你是无双公子?”
    公子怔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分明是,却不是,他不是,但也是。六年前萃玉替他选择生死时,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他需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欧飞道:“我需要一道药方,这道药方其他的药材也就罢了,惟独药引,恐怕不好弄到。”
    钱宝儿扬眉道:“师父但请说一声,无论是天山雪莲还是千年老参,宝儿一定想办法给弄来。”
    欧飞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肩,道:“我要三滴血。”
    “什么?”钱宝儿睁大了眼睛。叶慕疯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是曾有听说孝子割肉熬药救母的,但有用血当药引的么?
    “是的,三滴血。”欧飞转向公子,缓缓道,“一滴她最爱之人的血;一滴她最恨之人的血;一滴她又爱又恨之人的血。”
    钱宝儿当即道:“最爱之人是他。”她伸手一指公子。“又爱又恨的,肯定是奶奶了。但是最恨之人……会是谁?二姐虽然生性偏激,易走极端,但真要说恨谁的,只怕不会……”
    在她说话间公子的脸色已反复变了三次,低声道:“她最恨老天……”
    钱宝儿翻了个白眼:“你总不会想要老天的血来给我二姐当药引吧?”
    公子摇头,朝窗口走了几步:“我知道是谁了。”
    钱宝儿连忙追问道:“是谁?”
    公子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幕,显得说不出的悲哀和凄凉,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她那一剑是我刺的,这三滴血也应该由我亲自去取……请问欧前辈,她能拖得几天?容我去取药引。”
    欧飞道:“以我的能力,可保她七日,但七日之后,你若拿不到这三滴血,那就很难说了。”
    “好,你等我七日!”公子说罢人影一闪,竟是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待钱宝儿追到窗口时,早已不见其人影。
    又一记霹雳闪过,夜幕更浓,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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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通达的皇宫里,当今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灯光映上他的脸,已年近不获。
    想他年轻时,也曾是一位风流皇帝,为了青砚台的圣女水容容,搞得要放弃皇位,后来皇族权衡再三做了让步,允水氏入宫为妃,这才罢休。可惜那位绝世美人命薄,入宫未多久便疯了,后来更是病死。
    外面的更鼓声清脆响起,已近子时。皇帝微微揉眉,一阵疲乏席卷而至,连奏折上的字都看得不太真切了。
    这时一阵风过,书房里的所有灯都同时暗了一暗。
    就在那一暗之间,一个人如鬼魅般的出现在他面前。皇帝吓了一跳,正待喊人,却见帐幕旁的那些宫女竟一个个的倒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很好闻的甜香,却是一闻之下,就全身软绵绵的,几欲睡去。
    皇帝心中大骇,望着眼前的黑衣人,却见那黑衣人静静的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面纱下的容颜,文秀苍白。
    他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正思索时,那人道:“你不用怕,我不是刺客。”
    皇帝拧起眉毛,毕竟是一朝天子,虽然情形诡异,但还算镇定。
    那人又道:“我今日来,只是想问皇上……”说这两个字时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苦涩,“要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皇帝艰难出声,空中的香味虽然没有令他也如宫女一样倒下,但却令他的身体变得麻木,不但不能动弹,连大声说话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