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皇上的一滴血,只要一滴。”
    皇帝顿时色变,眼睁睁的看他走近,想叫救命,却只是发出类似喘息的嘶嘶声。
    那人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左手小指,皇帝只觉自己指上一凉,像被什么冰片划过一样,一滴血珠已落入那人准备好的瓶中。那人塞好瓶盖放入怀中,另取出一只瓶子,打开来,原来是药膏。
    他开始帮他上药,非常非常的仔细,也非常非常的认真。
    皇帝看着他,越看心中越奇怪,也越看越觉得熟悉,脑中似有灵光一现,顿时惊了起来:“你……你长的……”
    那人替他上好药,退了开去,却又不走,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皇帝道:“你……你是……”
    那人转身道:“皇上好自珍重。”说罢举步要走。
    皇帝心中一急,身体前倾,顿时坐不稳,从椅子上一头栽了下来。他只道自己要摔地上了,一双手忽得扶住他,又将他送回椅上,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张文秀俊美的脸,流淌着复杂之极的表情,有在意有不甘有恼恨也有沧桑。
    皇帝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一紧。
    那人垂下眼睛,低低叹了口气,再度转身时,皇帝用尽所有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
    “殷……兰……”皇帝微颤着说出这个字来,便见那人的肩膀猛得一抖,转回身来。那人挑起眉道:“你记得?”
    “你真的是……”皇帝越说越激动,无奈身受药物所控,声音还是发不高,听起来像是哽咽,“翼琉?是你吗?”
    那人静静的望着他,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
    皇帝急声道:“不,我知道你是!你和殷妃长得太像了!殷妃……殷妃……”
    “皇上真是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殷妃。”说着话时,那人的声音是平静,但唇角却起了一丝冷笑。
    “告诉我,你是不是翼琉?是不是?”
    “如果我是,皇上是不是就准备喊侍卫进来杀了我?”
    皇帝整个人一震。
    那人又笑了:“皇上,你既不是个好皇上,也不是个好父亲。所以,无论我是不是翼琉,都没有意义。我走了,你多保重。”
    “等等!”皇帝再度从椅上栽下,果不其然,那人还是不忍心他摔到地上,又回来扶住了他。这一次,他抓住了那人的手,紧紧的抓住,颤声道:“翼琉……翼琉……我是父皇啊,你可是怨我,所以不肯认我?”
    那人摇了摇头:“不,我不怨你。”
    皇帝一急,刚想说话,那人又道:“我曾经很恨你,我恨你误信谗臣的话,抄了殷氏一家;我恨你逼得我娘自尽,让我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我恨你派人赶尽杀绝,为了追究我的下落又血洗了上百条人命……”
    皇帝打断他道:“不,我没有逼殷妃,等我赶到时,她已自尽了!我怎么会逼你娘死,她是我当初最宠爱的妃子,即使要追究满门,我也舍不得她啊,更何况她还有了我的骨肉!我也没有派人杀你,我是派人去找你,我怎能让龙血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那人怔立半响,忽又一笑道:“是么?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曾经的恩怨是非,无论是我的误解,还是你的残忍,都过去了,我不恨你了……经历过那样生离死别,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我。否则,今天站在这面对你的,绝对会是一把剑。”
    原来真的不是殷桑了。
    在身为殷桑时,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一旦有一天,当他站在父皇面前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无数次想着那样的场景,想着用自己的剑刺死他,为母亲,为自己,为殷氏满门讨回公道,然后放声哈哈大笑。
    但他现在已不能了。七年前的殷桑,碰到了钱萃玉,难负美人情重,他放弃报仇。但在当时,只是放弃了而已,心中,还是有恨的。结果谁知上天安排他失去记忆,安排他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几乎完美的人。
    当了六年那样完美的人后,改变了的何止是下不下棋,吃不吃辣?还有对人生的洞悉,对世情的豁达。
    老师,其实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只是,我不能继续当水无痕。
    公子再望皇帝一眼,不再留恋,纵身飞出了宫门。身后依稀传来皇帝的呼叫,隔着风声听起来,缥缈无边。
    他曾经最恨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最恨父亲,所以爱他至深的萃玉也恨皇帝。
    钱萃玉曾经摸着他的脸道:“我恨你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为什么死都不肯放过自己的儿子……难道皇族真是如此冷血,为了权势为了颜面,连骨肉亲情都可以不顾?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用受这么多年的苦,你不会孤独,他对不起你,他不配当你的父亲!”
    所以,钱萃玉最恨的人,是当今天子。
    第十章
    “天下财一石,钱家独得八斗。”
    这句被篡改了的谚语恰恰是对天下首富钱家最形象的比喻。
    一整条长街,皆是钱家的地盘,两旁林立的店铺货摊,也全是钱家的附属,而长街尽头,丈高的朱漆大门,门前的白玉石狮,和一整块沉香木雕出的匾额,即使在夜色中,灯光依旧将那两个纯金嵌字映的闪闪发亮。
    殷桑走到此处,停住了脚步。
    这是她的家。
    生她养她十七年的地方。
    换了世间其他人,谁能舍得下这样的富贵荣华?
    可那个有着天下第一才女金冠的女子,却轻易间将之抛却。
    在没有见到钱萃玉之前,虽久闻其名,但心里认定那只不过又是个吹捧出的无知少女,除了会点诗画音律风花雪月外,毫无情趣。谁想见到后才知道,竟是错的那么离谱。
    她虽然也未经尘世,却知人间疾苦;虽性高傲,却不娇纵,学东西很快,一教就会;谋生不易,她却懂得如何最轻松的赚到钱,并非只会纸上谈兵的千金小姐……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竟能有那样坚毅的性格,能以那样执着不悔的深情。那深情如海浪,席卷而来不容逃脱,无可抵挡。
    商贾之家,竟培养出了三个性格迥异各具特色的女儿,它的当家主母,又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殷桑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走上前,守门的家丁躬身行礼,处处显露出训练有素。
    “在下想求见钱老夫人。”
    “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殷桑沉默,半响,道:“殷桑。”
    家丁一听,双目顿时瞪大。他在钱家为仆已有十余年,自然知晓那位不被钱家承认的二女婿的名字,只是一直没见过,只听说他是个落魄书生,没想到竟是此人。再看他,眉如远山,目似流星,气质高华,竟是这么一副好模样!
    当下又瞄了他几眼,才转身去禀告了。
    殷桑在门足足站了有盏茶功夫,那家丁才去而复返,脸色古怪的道:“老夫人说她不想见你,请公子回吧。”
    殷桑微一沉吟,道:“我有要事求见,关乎萃玉生死,请老夫人抛却前嫌,务必要见我一面。”
    家丁见他说的恳切,心中不忍,便再度回禀,这次却是很快就回来了,摇头道:“老夫人说二……说钱萃玉已与钱家脱离关系,是生是死与她无关。她不会见你的,让你死心。”
    殷桑蹙眉道:“真的没的商量吗?”
    “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她说不见就不见,你走吧!”家丁说真正要挥手赶人,谁知眼前人影一晃,殷桑竟直闯进去。
    “哎呀,有人硬闯!”家丁连忙叫唤,里面顿时出现了许多护卫。钱家豪富已久,为防有人觊觎眼红,做出对它不利的事情,特地训练了一对精英守护,各个武功不凡。家丁这一叫,顿把他们都叫了出来。
    只见殷桑不慌不忙,如闲庭信步般走了进去,手指轻点,衣袖轻挥间,那些人纷纷被点中穴道,呆立当场。然后他就轻松松了走入了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