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天秤座事故 > 第15页
    日后发生些什么已经不重要。
    日朗与母亲走出那间房间。
    她俩是同时醒来的。
    日朗发觉母亲压着她一条手臂,有点酸痛。
    天刚刚亮,看看时钟,是六点一刻。
    她母亲揉着眼,“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接着“哎呀”一声,“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回到极年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六亲无靠,你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她用手掩着脸,“呵,是怎么熬过来的?!”
    日朗轻轻答:“一天一天那样挨日子。”
    母亲松口气,“幸亏都过去了。”
    母女之间那种紧张气氛忽然消除。
    “那个梦境实在太清晰,完全像是真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亲友都到哪里去了?照说你有父母弟兄姐妹,我生父也有父母兄弟姐妹,为何都没有拔刀相助?”
    日朗的母亲一怔,忽然笑起来,笑得眼角滴下泪水,用手指擦去。
    “呵,”她说,“谁会把时间精力爱心浪费在我身上,你还小,没见到我母亲那厌恶的神色。”
    “我外婆?不是说,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吗?”
    “那条桥梁,早就断了。”
    “你竟是那么寂寞。”
    母亲疲乏地伸个懒腰,“贫穷才是最适当的形容词,在感情与物质上,我都是穷命。”
    日朗说:“不不,你还有我。”
    她母亲又一愕,转过头来看着女儿,半晌说:“你对我也吝啬,也许不应怪你,我命该如此。”
    日朗垂下头。
    “唉,那一觉还不如不睡的好,醒了更累。”
    “我送你回家。”
    “不用。”母亲摆摆手。
    日朗坚持。
    来到街上,看到天边一丝鱼肚白,月亮还没有下去,这会是她们母女关系的一线曙光吗?抑或,一切已经太迟?
    母亲忽然说:“停这里,吃碗豆奶再说。”
    日朗把车子胡乱一停,就遵嘱与母亲蹲在路旁喝起豆浆来。
    从来没喝过那么美味的饮品,顾不得蓬头垢面,先享受了再说。
    她母亲忽然问:“那日见过的,是你男朋友吗?”
    “八字还都没有一撇。”
    “那么,岑介仁呢?”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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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朗对母亲,还不如对范立轩那样坦诚。
    是因为母亲从来没有帮过她吧?在危急关头,她并没有救过她,也不予精神支持。
    “岑介仁——”
    日朗打断她,“还要再来一碗吗?”
    她母亲第一次识趣地住声,今早已经讲得比过去一年还多,还想怎么样。
    日朗说:“你到我家来之前,请先通知我一声,我等你。”
    “你把锁匙换过了。”
    日朗不出声,真悲哀,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我配来的门匙无用。”她仍然不肯认错。
    大抵也没有不对,小时候,她搂她在怀中,每晚讲故事,也已经功过相抵了。
    日朗没头没脑地问:“后来怎么样?”
    母亲居然完全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后来我把你寄养在一个保姆家,我去上班。”
    “我记得那保姆,她是客家人。”所以日朗会几句客家话。
    保姆懒替日朗穿鞋袜,她记得老是赤足,冬天又不开暖气,不知恁地,日朗记得她老是伤风,周末母亲接她回家,她反而觉得陌生,半夜老是哭,既疲倦又伤心的母亲便渐渐疏远她,时时不再接她回家。
    一直到上小学,她才与女儿一起住。那时,鸿沟已经造成,日朗变得沉默寡言。
    那时她生父又回家来,天天同母亲吵闹。
    半夜时常被摔东西的巨响惊醒,听到父母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没有一人肯少说一句,各人均理直气壮,她说她年纪轻轻就什么都牺牲掉,他则说不知多少有身价的异性可供他选择……
    一夜,日朗自床上起来,很疲倦地对他们说:“不要吵了好不好?”
    她母亲给她一个耳刮子,父亲披起外套往外跑。
    走了还是回来,进进出出,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会失踪。
    终于母亲换了门锁。
    是,她母亲也换过锁,好笑是不是?
    日朗看看表,不得不暂时中止回忆,“我要上班了。”
    “你去吧。”
    “你呢?”
    母亲微微笑,“你管我,我有我的事。”她们一向各走各路。
    日朗回到车上,返回寓所沐浴更衣,边穿袜子边想倒在床上重新再睡八小时。
    但还是回到办公室。
    她打一个呵欠,想把体内所余的精力搜刮出来,但是无效,她再打一个呵欠。
    要命,焦日朗的事业生命不会在这里中止吧。
    真想不到穿梭时间走廊竟是这么费劲。
    秘书进来说:“焦小姐——”看到她的脸,把该说的话缩回肚子,“你不舒服吗?”
    范立轩说过,一个女子,到了每个人都问:“你没睡好吗?你有病吗?”的时候,就该去做脸部矫形手术了。
    日朗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你想说什么?”
    “传真机又烧了。”
    “有没有纸卡在里边?”
    “正在打开查看。”
    日朗心一动,“找到的话马上给我看。”
    一定是晨曦。
    日朗在等待那个名字。
    她做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自言自语:“刚才想到哪里?呵,对,父母不住吵架。”
    那样闹,也没影响日朗的功课。她的功课一直名列前茅。
    老师的钟爱弥补了她其他生活方面的不足。
    鞋子破旧,校服太狭小,午餐钱不足……全部不要紧,她在功课上有天份,老师才讲一句她就几乎猜到下三句是什么。课文过目不忘,笔记抄得整整齐齐,下课赶完作业立刻赶去替小孩子补习,十三四岁就经济独立。
    富庶公平的蟟会负责栽培焦日朗。
    她是那样长大的。
    过了几年父母终于正式离异。
    生父临走之前骂妻子:“你贪慕虚荣。”
    日朗掩着嘴笑出来。
    母亲虚荣?
    她若是好高骛远,早就懂得上进了。
    比较虚荣的是焦日朗,发誓要战胜自己的出身。
    她知道做好功课是唯一的途径。
    很少有青年如此为教科书着迷,她利用每一间图书馆,为每一个词语每一页课文寻找更多资料,她使老师讶异。
    年轻的焦日朗有精神寄托,她母亲没有。
    日朗要到哪个时候,才知道对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吵吵闹闹都比离异好。日朗的母亲自与伴侣分手之后,灵魂与肉体都似失去巨大一片,她萎靡不振,开始借酒消愁。
    白天勉强做一份工作支付食宿,晚上呆呆地看电视,三四个小时那样喝下去。
    那时日朗最怕月底,因各种账单纷沓而至。
    那一切都好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她几乎不记得她曾经年轻过。
    范立轩就不同,立轩至大的宏愿是回到十七岁去,有哪个神仙准她许愿,她一定会嚷:“十七岁,十七岁!”
    奇是奇在出身不同,背景有异的年轻人迟早要在社会上碰头,比试能力。
    日朗又有点洋洋自得,他们不一定赢她。
    秘书进来,有点烦恼的样子,“不知是谁这样无聊,叫我们的传真机三日两头出毛病,机器里头夹着这张纸,请看。”
    日朗连忙接过。
    秘书感喟,“现在没了这些机器不知怎么开工,我妈说,从前做秘书时常在老式恩特活打字机上用三张复写纸打好几份文件,手指头流血!那时连影印机都没有,怎么做人。”
    讲得有理。
    那张纸上写的,仍然是不完全的讯息:“晚霞,别来无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