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天秤座事故 > 第16页
    翻来覆去是同一封信,重复又重复,还是没法子把话说完,咫尺天涯。
    日朗十分惆怅。
    她要朋友替她照顾他。
    在她心目中,他仍是需要照顾的一个人。
    太天真了。
    据焦日朗的生活经验所知,地球上的男性根本很少真正需要照顾,是女性一门心思误会他们,没她们便会三餐不继,鞋脱袜甩。
    没想到天秤座女性亦有同样误解。
    桌子上又搁着做不完的工作,日朗深觉满足,试想想,一个人早上起来若无事可做是多么凄惨。
    她办事的态度亦与读书差不多。
    正忙,电话铃响,是岑介仁。
    劈头便问:“那人是谁?”
    日朗莫名其妙,“谁?谁是谁,你是谁?”
    “我的声音你也不认得了?”
    “埋头苦干之际,别问我姓什么。”
    “我指你的新伴侣。”
    “呵,他,乏善足陈。”
    “那么,日朗,我可以约会别人吗?”
    日朗一听先是兴奋,“去,去,约会整个香港,如果还有空闲,约会东京,还有纽约、巴黎,尽管去。”
    岑介仁松口气,“知道了。”他挂上电话。
    接着日朗却寂寞了。
    她自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岑介仁没有争取到底,这小子,虚晃一招,全身而退。
    也不能怪他,现在哪里还有人为感情耗上一生,即使是日朗母亲,她也是自己不争气,与人无尤,许多人在婚姻道路上栽个头破血流,可是一点也不妨碍事业发展,反而全心全意工作,十年八年就出人头地。
    晨曦在她的家乡,想必是个杰出人物,是,她怀念她,但决不会荒废她的工作与责任。
    私人电话又接进来。
    一听得是文英杰,日朗没头没脑丢过去一句:“我是自由身子。”不知是诉苦呢还是炫耀。
    如果他害怕,大可趁早退缩。
    文英杰笑问:“什么时候出的狱?”
    日朗只得讪笑。
    他说:“我今晚的飞机。”
    什么?还未好好聚旧,他已经要走了。
    是她耽搁了时间,他已经在她身边盘旋了好几天,等待机会。
    “我现在马上出来。”
    “不用,你忙你的。”
    这人太斯文太守礼了。
    日朗粗声粗气说:“半小时后在我楼下见面。”
    进同退一样重要,岑介仁比较懂得把握这两点艺术。
    日朗扔下所有工作,取过外套出门。
    丢下一句话:“我傍晚再回来。”
    见了面,文英杰仍然那样不愠不火地微笑。
    日朗抱怨,“副刊那么厚,一下子都看完了吗?”
    “反复读得会背了。”他微笑。
    “几时再来?”
    “日朗,看得出你期望的不是像我这么普通的男子。”
    日朗吞一口涎沫,无言,低下头。
    又不是为生活,日朗不想虚伪。
    “谢谢你的款待。”
    “你这样说,变成讽刺我了。”
    “有机会来看我。”
    “那顿晚餐呢?”
    那文英杰忽然笑笑道:“吾不食嗟来之食。”
    日朗被他气得啼笑皆非。
    是她自己不好,左推右搪,总是不愿履行约会。
    文英杰伸手过来握,“再见!”
    “几时?”
    文英杰又笑,“像我这样无关重要的角色,出现次数已经太多。若非你恰巧有空档,根本无瑕理会我,此刻我退出已是时候。”
    “文君,人生并非舞台。”
    “可是人还是知道进退的好。”
    “你我总是朋友。”
    文君笑,“继续寄报纸给我?”
    “一定。”
    “让我陪你吃顿饭。”
    文英杰摇摇头,“并非我不情愿,谁不想有个可人儿陪着说说笑笑,将来希望你会特意请我。”
    他有他倔强的地方。
    他们终于道别。
    文英杰又敲敲额角,“你瞧我这记性。”
    “你还有话要说吗?”
    “日朗,不要怪我多事,你应当致力改善你同令堂的关系。”
    关怀与管闲事是有区别的。
    “这不容易。”
    “以你的智慧与能力,没有什么困难事。”
    “僵着已经许多年了,像万载玄冰一样,怎样融化?”
    “你还年轻,有许多时间。”
    “时间有更重要的用途。”
    “改善人际关系亦不算浪费。”
    “我很感激你。”
    “我多嘴是因为我看出你深觉遗憾。”
    日朗不语。
    文英杰终于识趣地道别。
    日朗拉着他厚大的手,怪不舍得地晃两晃。
    连立轩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她令堂的事,文英杰若不是真的关心她,何必得罪她。
    “下次再见。”
    他走了。
    谁不想身边有个随传随到的人,打打杂、作陪、诉诉苦,可是没有诚意,白糟塌人家时间,是项罪孽,焦日朗不做这种事。
    她还是有点恍然若失。
    下了班,日朗找到母亲的家里去。
    那地址还是叫秘书找出来的。
    姚世华,兰南路一一四号三楼。
    她翻开地图,发觉兰南路在一个小型工业区,距离银行区大约四十分钟车程。
    要日朗回去实在是很困难的事。
    过去十年,经过无数挣扎,赤足走了近十万八千里路,涉水登山,才到今日,有什么必要打回头。
    可是日朗还是开着车,挤在路上直赴兰南路。
    那里根本没有停车的地方,日朗把车停好要往回走二十分钟,天开始下雨,路上有泥泞,行人道上小贩摆着地摊,没有打伞的余地。
    日朗终于找到目的地。
    那幢旧楼的电梯有揩台布气味。
    下班时分,归人渐多,人挤人,气息难闻,日朗想掩鼻,又觉得那是不礼貌的举止。
    从三楼出来,她找到门牌按铃。
    走廊暗得看不清手表。
    门一开,亮光闪出来,日朗才看到已经七点。
    “找谁?”
    日朗走近一步。
    门内的人见到一张漂亮的笑脸,光鲜的打扮,不禁一呆。
    “找姚小姐。”
    “姚小姐尚未回来。”
    日朗真没想到母亲只租人家一间房间住,她还以为六十年代以后已没有那样的事了,有点震惊。
    “我可以进来等她吗?”
    “你是她的同事?”
    “是,我给她送文件来。”
    那家人开了门。
    客厅狭小,他们一家四口正在用饭,日朗坐立不安。
    女主人是一位中年太太,好心地说:“你到姚小姐房中等吧。”
    进入房间,也不过只是一床一桌余地,真没想到母亲的生活会是那么窘。
    案头上有一张姚世华年轻时的照片,像煞了日朗。
    狭小的窗外没有风景。
    日朗默然。
    她想起梦中那间房间,母亲抱她坐在膝上讲故事,它也同样肮脏狭小。
    母亲穷其一生未能脱离这个困境。
    日朗冷静地想:可以叫她一起住吗?不行,焦日朗不能与她相处是个事实,她太了解她,三日之后她便会读她的日记听她的电话指挥她的佣人弄得鸡犬不宁。
    十年前焦日朗就是因为那样才搬出来的。
    那么,替母亲找个比较舒适的单位。
    可是日朗能力有所不及,都会消费太过昂贵,普通人不可以支持两个家。
    她用手托着头叹口气。
    她是白来了。
    多此一举,日朗抓起手袋站起来,向女主人告辞。
    女主人正捧着一碗汤喝,不知是什么肉煮什么蔬菜,香得要命。
    日朗在读书时最希望放学有一碗这样的汤喝,后来,后来就放弃了这样的奢望。
    她道谢,退出狭窄的走廊。
    一抬头,看见有人挡在她面前。
    那是她母亲姚世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