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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雅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婴儿。
    荀靖之喊:“不要!!!”
    卢雅恶狠狠地将手里的婴儿摔了下去,不远处四箭齐发,射中了卢雅。婴儿先落地,随后卢雅倒下了。
    荀靖之似乎听到了骨头摔碎时发出的声音。血在地上流淌,汇集成血泊,倒映着燃烧的火光。
    这就是家族。
    卢雅死了,死不瞑目。荀靖之跪在了地上,不敢去看被摔下的婴儿。
    赵弥拿出所有胆量,捡起了地上的包袱,查看黄袍包袱里裹着的东西。
    他说:“郡王……”
    荀靖之看了赵弥一眼,没有说话。
    赵弥说:“郡王……不必自责,孩子,已经烧焦了。我不知道刚才倒下去的是谁,但他应该是知道皇子死了,皇子已经没有用了,他活不下去了,才那么说的。”
    荀靖之神情麻木地看着赵弥,问:“真的吗?”
    “真的。”赵弥说:“郡王,您不要看了,烧得太惨了。我替您抱着吧。”
    “你骗我。”
    “我不骗您,我如果骗您,我今天出不去这火场。”
    荀靖之颓然丧力,坐在了地上,他看向卢雅的尸体,他的血水倒映着火光,火在他的血里跳动。
    这就是家族。
    权势滔天,热如火焰。他第一次听见他舅舅的儿子的声音,是他死前发出的哭声。血缘、权势……大火。
    寒冷。
    荀靖之问赵弥:“阿弥,你说我这郡王做的,权势大吗?”
    “郡王怎么这样问?”
    “你回答我。”
    “大,郡王是先帝和长公主殿下最信任的外甥。”
    荀靖之抬起了头,望向远处的火海,那些侧殿、后殿,他们来不及去施救,只能任由大火吞噬一切。
    火,与权势有关,是死亡的颜色。
    赵弥笨拙地安慰荀靖之:“郡王节哀。”
    荀靖之说:“阿弥,不用担心我。死……死又有什么呢。我是看惯了死亡的人了。即使是一位帝王去世,其实山陵也不会崩塌,人如果死了,也就是死了,安安静静地死了。就连我死了,众人也不过是难过几个时辰,然后也就散了。我只是不能接受,我舅舅的孩子还那么小,不到两个月……”
    赵弥说:“这都是江表门阀的错!是他们贪心,是他们有野心!郡王,您……”
    “江表门阀……”荀靖之打断了赵弥的话,问赵弥:“你以前见过周紫麟吗?”
    “见过,郡王忘了么?我在通觉寺遇见过他,差点和他打起来。他……他不是好东西。”
    “你猜猜,他是在这座要烧塌了大殿里,还是在别处。”
    “郡王,刚才曹将军派人来传话了:周紫麟活着,在监牢里,曹将军将他拿住了,等你提审。”
    “是吗。”荀靖之强撑着力气,站了起来。周紫麟还活着。他走到卢雅身边,帮卢雅合上了双目。
    诸卢……庐江卢家。卢仲容是泽晋的丈夫,卢仲容也会去死么?
    还是因为他是泽晋的丈夫,所以不必去死呢?
    他从赵弥怀里接过了婴儿,赵弥没有骗他,它已被烧成了可怖的样子。他不知道怎样抱住一个婴儿,因此只是拿了它一会儿,就将它又递给了赵弥。
    荀靖之说:“让人找一具好棺材吧,把我的表弟放进去。不,再找一找,找找看大殿里有没有其他婴儿……或婴儿的尸体。”
    荀靖之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滩血,权势在血中谋求。
    荀靖之想到了这句话,权势在血中谋求……他忽然想起来,母亲曾对他说:“权力是血中的毒药”。这两句话何其相似。母亲那样说不管用,他太年少,不明白母亲究竟在说什么,而除非他亲自经历一遭,他怎么会知道权力与血离得如此之近……
    这就是家族。他出自云平荀氏。如果今天赢的是诸卢一方,即使他从弓下救过卢雅,难道他们就会留下他的命吗?
    战争之中,只有敌我,敌我之间成王败寇。不能再有其他情绪。
    荀靖之转身离开了主殿附近的火场,打算去见一见周紫麟。
    周紫麟又是敌是友呢?
    荀靖之已经看惯了死亡,庄子丧妻,庄子鼓盆而歌,他无法鼓盆而歌,但他早已不像得知韦衡去世时那样在意死亡了。人不过是寄居世间,死去是重归大块之中、再返自然本性。不是大事。
    荀靖之连自己的死都不太在意了,众人如果有缘,转生之后也能再次相见。赵弥其实不必担心他会过分忧伤。舅舅的儿子死了,荀靖之只感到了悲哀,并不感到痛苦,并且他诡异地感到了一丝解脱……他想起了自己的表哥永隆,永隆因为太孙的身份,死在了他的手中。
    舅舅的儿子活着,或许,也不过成为另一个永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