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牧民的帐篷顺着鹿谷连绵不断。牧民看到无疾单于率领军队回到鹿谷,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鹿谷一片死寂。
    牧民心中的战神无疾单于,竟然攻打平阳关失利,这是整个匈奴部落完全无法接受的现实。这意味着他们无法进入中原,熬过这个酷寒的冬天。
    无疾单于下令安顿好军士,看看漫山遍野的帐篷和枯瘦如柴的牛羊,转头望向风追子和王苍,感叹道:“没有想到,我再也回不到平阳关以东。”
    风追子说:“大王已经尽力了。有少都符在,我们过不了平阳关。”
    “我父兄的仇恨,这辈子是不可能昭雪了。”无疾单于说道,“没有想到将我置于今日这个地步的人,竟然是圣上。”
    “他不是圣上,”风追子提醒道,“他是师乙。令尊知道了他的身份,招致灭门之祸。”
    无疾单于黯然说:“干奢、妫辕兵法超群,少都符道法强大,与他们为敌,毫无胜算。”
    王苍说:“大王与他们谈和,是对的。他们能将夫人和公子安然无恙地送过来,也算是光明磊落。”
    无疾单于的妻子崔氏走到他身边,把怀中的婴孩递给丈夫。
    无疾单于把婴孩举在手中,婴孩的小脸被寒风吹得有些皴裂,嘴巴张开,哭嚎几声。
    王苍对无疾单于说:“中原回不去了,大王有什么打算?”
    无疾单于说:“我梁氏一门,从此后,与中原再没有任何瓜葛。我不能替家门复仇,又被匈奴部落尊为单于,这个梁姓,我是再不敢担当了。”
    说完,无疾单于抽出腰间的佩刀,将怀中婴孩的胎发剃尽,然后把婴孩递给崔氏,自己面对东南方跪下,亲手把自己的头发割断。
    汉人身体肤发受之于父母,无疾单于这么做,无异于表明改族匈奴,不再重回中原的决绝心意。
    无疾单于再次把儿子抱在自己怀里,面对寒风,坚定地说道:“我既已断发,从今往后,就改姓秃发。希望我的后世,能够永远记得我们秃发氏的深仇大恨!”
    无疾单于说完,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
    “秃发无疾……”王苍和风追子口中喃喃地说道。
    鹿谷所有的匈奴牧民,都站立在风雪之中。无疾单于通过传令官下令:“从今日起,我麾下所有匈奴部落牧民,全部改宗秃发部。我将带领部众一路西进,征服西域列国,让秃发部永远不再受风雪之苦。”
    “秃发单于!”
    “秃发单于!”
    匈奴最大的部落,尸足单于的数十万部众,从这一日开始,跟随了秃发无疾的姓氏,征战西域和漠北。[1]
    就在秃发单于在鹿谷安顿牧民,苦熬严冬的时候,洛阳内,太子姬康在生父蜀王、大司马支益生、大司空任嚣城、大司徒张雀等人的辅佐下正式登基。驾崩的姬望,被尊谥为景宣帝。
    即位大典结束,姬康亲临朝政,第一道旨意,竟然是追责沙亭军干奢、赵军妫辕私纵逆臣梁无疾之罪,连坐成汉王牛寺、南匈奴赵王金日蝉,削夺了二人的王爵。
    可惜牛寺与金日蝉仅仅做了几个月的诸侯王,就重新沦回贱民的身份。金日蝉被代王和原赵王在酒席上擒获,二王亲自押送金日蝉入都,行至距离洛阳三十里,金日蝉含愤自尽。牛寺得知金日蝉的下场,拥兵自立,再次反叛,占据蜀地。
    楚王在长沙毒杀赵牧之后,引兵西进,与牛寺在白帝城再次交战,两军相持不下。
    徐无鬼也受干奢和牛寺连坐。姬康念其守卫洛阳之功,将徐无鬼逐出洛阳。任嚣城和支益生极力劝谏,才保全徐无鬼的性命。
    徐无鬼本就无心朝政,于是带着他的陨石一路西去,重回中曲山清阳殿。
    行走到雍州定威郡沙海的时候,徐无鬼遇到了东归的干奢、妫辕和少都符。
    干奢和妫辕已经得知牛寺与金日蝉被削夺了王爵,姬康并没有遵循景宣帝的遗命,因此要到洛阳兵谏。
    大景的天下摇摇欲坠。因为干奢和妫辕,已有了击败洛阳四象木甲术的方法。
    干奢回到了他的家乡沙亭。两年前,他和叔叔干护从沙亭出发,一路经过雍州、汉中、成都、青城山、白帝城、荆州,然后又从祁山道走到了平阳关,现在从平阳关东归,再次路过了沙海定威郡的沙亭。
    沙亭竟然有定威郡的驻军,而驻军的首领竟然是定威郡的郡簿崔焕。崔焕率领区区几十人苦守在沙亭原址。
    沙亭的泉水已经干涸,粟田全部被沙漠吞噬,以定威郡的能力,也只能供养一支几十人军队的补给。至于为什么是崔焕留守在沙亭,原因不言自明,崔焕的胞妹崔氏是梁无疾的妻子,崔焕也受连累,被发配到了没有水源的沙亭。
    崔焕的抵抗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几十名军士,在干奢和妫辕的大军面前,转瞬之间就全部被俘。军士把崔焕绑缚到干奢面前,两人相对苦笑,干奢亲自解开了崔焕的绳索。
    沙漠上走来了一人一车,来的正是徐无鬼,用一匹马拖着一辆车,远远地从沙漠上走到沙亭。
    干奢重回沙亭,一天之内,连续遇到两个故人,难免感叹命运的巧合。
    崔焕对干奢的经历多少听说过一点,他也没有想到,当年一个小小沙亭亭长的侄子,现在竟然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而徐无鬼和干奢之间,也免不了一番叙旧。两个结义兄弟,各自经历了自己的使命,现在都到了命运的终点,也是起点。
    干奢告诉徐无鬼,刚刚驾崩的圣上,就是单狐山的幼麟上一代门人师乙。徐无鬼对此并不意外。
    沙亭唯一能居住的地方就是哭龙山下的洞穴,虽然泉眼干涸,但好歹能够遮蔽阳光。
    众人在洞穴内商议各自的出路。
    徐无鬼问干奢:“你是要去攻打洛阳城吗?”
    “如果当今圣上不收回成命,”干奢说,“那就不惜效仿篯铿所为,兵临城下,讨回公道。”
    徐无鬼说:“支益生和任嚣城已经修好了洛阳四象木甲术,虽然只有两个仙山门人驱动,你和妫辕的联军,仍旧无法攻破洛阳。”
    妫辕在一旁说道:“姬康不守遗命,逼死赵王金日蝉,揭族百姓仍旧难以摆脱贱民的身份,我也要向姬康讨回公道。”
    徐无鬼又看向了少都符,“少兄也是要去洛阳讨个说法?”
    少都符轻声说:“如今的圣上姬康,我认为,他还是我的师伯,虽然这件事情匪夷所思,干将军和妫辕将军都不相信,我还是要去面见姬康,讨一个究竟。”
    干奢诚恳邀请徐无鬼:“大哥跟随我回洛阳吧,如果少先生猜测是真,这大景的皇帝,决不能由一个蜕皮轮回的妖怪来做。”
    徐无鬼叹口气,“我不去了,我得回山,我的师父师兄,等着我带玄铁回去,修缮丹炉。如果不炼龙矫,中曲山清阳殿就没了。”
    干奢听徐无鬼这么说,也不再坚持。但是他和妫辕、少都符已经下定决心要兵谏洛阳,徐无鬼也知道是无法劝阻的。
    “看来只有寄望于少兄去劝说支益生和任嚣城了,”徐无鬼说,“希望他们会相信你,不发动四象木甲术。”
    少都符说:“不用,我们有对付四象木甲术的计策。”
    徐无鬼说:“我很好奇,你们比篯铿更加有把握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因为沙亭。”妫辕开口了,“两年前,飞星掠日,沙亭干涸,这并不是偶然。”
    干奢说道:“龙井干涸前一夜,我父亲干用在守护龙井的时候,梦见一辆黑色马车驶入龙穴,马车上跳下一个带着腐烂盔甲的黑色幽灵,斩杀黑龙,随即泉水干涸。而现在泉眼又重新满盈。”
    看到徐无鬼一脸不解,干奢带着徐无鬼走到井口旁,向下看去,井水果然已经满溢到井口,只是并非清澈的泉水,而是一片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