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看看自己的着装,中规中矩的白色短袖,一时间竟有些后悔没穿一身荧光色,来打这场告别赛。球场周围扰动着观众的嗡嗡声,对手停下脚步,示意他先走。
    金色的阳光穿透他的眼皮,他听见嗡嗡声变成了一阵阵的欢呼呐喊。那声音像海潮,簇拥着他,将他轻轻推到场上。然后对手走过来了,欢呼声变得更加热烈,几乎是此前的五倍——幸村清楚这是老将的计谋:先前的欢呼是给两个人的,现在的欢呼却是为他的,而且只为他。对于一个行将退役的人来说,告别赛的每一环节都务必尽善尽美,给年轻人一点心理打击,实在不算什么。
    但这无所谓,幸村弯下腰,将球抛向天空,然后奋力击出:反正这也是他的告别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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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卸下了所有的包袱,然后你赢了。”早川和他并肩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那场比赛是不是打了特别久?我记得一直拖进了第五盘抢七。”
    “灭五感对他不奏效。”幸村苦笑一声,“那天天气太热,我自己都快失去意识了。”
    对手年长,又一身伤病,打持久赛肯定不利,因此来势汹汹,开场便破了他的发球局,并且猛攻反手。幸村惯用的招数对他毫无办法,这老将就像滑溜溜的鳝鱼,越是用力抓,越是抓不住。
    高温将球场烤得滚烫,观众的呐喊如火上浇油,他退到底线,感觉脚下的沥青正在缓缓融化。前三盘里,他输掉了两盘,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很着急——反正都是要告别的——又轮到他发球了,网球撞在球拍正中,发出好听的咚咚声,让他想起第一次拿起球拍时,教练做了个示范,说你听,这个就是甜点区。
    教练还说,你只要把球打回去就好了。网球是很简单的运动,不像跑步啊举重啊有硬性的指标,不必每次出战都是世界第一,只要比对手出色,哪怕只是一点。你也不必多成功,只要迫使对手失败就好了,最理想的情况是,做好你该做的,然后让他自乱阵脚,最终失败。就像苹果一定会掉到地上。
    幸村说着,突然拿走她手中的苹果汁喝了一口:“和地心引力一样。”
    早川盯着那罐惨遭荼毒的苹果汁,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那天天气很热,而他的身体支撑不了持久战,我记得打到第四盘刚打完,他就叫暂停了?”
    “因为我赢了第四盘。”幸村微微一笑,却并不把苹果汁还给她,“他想用暂停切断我的攻势,顺便打一针止痛。这也是老将的策略。”
    最后一盘了。近处的球场在热气中颤抖,向远处看,张张陌生的脸庞连成一片。汗水打湿了他的发带,又沿着眉骨,沁入眼角。辛辣的疼痛感使视界迅速震荡起来,然后扩展至全身。第一局打了整整十五分钟,第二局比第一局更长。这场比赛分不出明确的转折点,打进抢七时,他几乎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只有网球撞击拍面的声音。咚,咚,咚,就像是苹果最终掉到地上。对面击出了一计狂野的正手球,他观察着全部动作,当球脱离球拍,他就知道它出界了。哨声响起,可是他没有注意。在片刻静默后陡然爆发的掌声中,他意识到自己赢得了这场比赛,到那时,他连再挥一次拍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躺在更衣室的地板上,那个前辈倒在我身边。我们的身体依然紧绷,完全动不了。赛会医生把我们抬到理疗台,就像做手术一样,电视里在放刚才比赛的转播,隔着半米的距离,前辈握了我的手,说我的打法很成熟。”
    他再也没有机会考虑退役或告别了。因为媒体俨然把他吹成了“世代之战”的“最终赢家”。法网他打进半决赛,不擅长的草地赛季也拿了八强,九月在纽约,第一个大满贯冠军触手可及,最多只差五盘比赛,但是他扭伤脚踝,输了。各大网球评论节目那一期的标题几乎都是:大器晚成!幸村精市何日夺冠?
    教练把报纸拿给他。幸村说这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的的确确是大器晚成,”幸村笑道,“毕竟我二十四岁才拿到第一个大满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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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职业生涯被迈阿密大师赛一分为二,后半段并不比前半段好多少。流言和商务一起来了,打开视频网站能看到幸村精市代言的体育用品广告,也能看到有关幸村精市网球技巧的争论。有人说他发球一般,正手比较突出,有人说他是那种平平无奇的选手,有人说他专等对面自曝其短,有人说灭五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骗小孩子的东西。
    对于这些言论,他一概装作没听见。不生气,或者说,不在镜头下生气。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幸村是传媒的宠儿。比起越前龙马那种出了名的不配合,神出鬼没,发布会玩消失,动辄批评某某差得远,胜负成败球场见,他的脾气可说非常之好,好到没经验的实习生采访完他都觉得如沐春风,赖着不肯走的地步。然而又因为他的团队太会公关,他本人也从来温文有礼,所谓“毫无破绽”,就成了新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