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不断地输掉比赛。不只是输,而且输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在孟菲斯,他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在比斯坎湾,也是第一轮。索尼对他的状态深表担忧,却也没有过多干涉。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深谙此道的投资方减少了与他的联络,幸村知道,这一方面是不想给他压力,一方面他们的确也有更多人选。
    他偶尔也赢,赢得不大,充其量拯救一下不断下滑的排名,和空空如也的钱包。冬天他们在澳洲,受主办方邀请去新西兰峡湾游览参观。直升机在山顶停下,同行的动物学家忙于采集珍稀物种的活动痕迹,他和几个运动员一字站开,山体是黛色,脚下深渊不见底,他踏出一步,又急忙收回,顶着呼啸的风,对教练感叹,好危险。
    就像法网公开赛,因为不熟悉红土场,他第三轮旋告失败。离开巴黎前,抽空去了一趟卢浮宫。展厅里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画面中央是个站在悬崖边的年轻男人,他一手紧紧抓住光秃的、断裂的树枝,一手吊着妻子和两个婴儿,同时背着一个拿钱袋的老人,脚底的万丈深渊里满是那些支撑不住坠落下去的人的尸体。所有人的命运都取决于年轻男人紧紧的一握。也仅仅是一握。教练见他驻足良久,便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说,撑住啊。
    醉酒之人能够保持如此清醒头脑实属难得。早川虽被描绘为爱说风凉话的典型,现实中毕竟还有一两分良心。幸村喝过酒,鼻尖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她听不下去了,也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忆苦思甜,遂宽慰道:“后来在迈阿密,你不是赢了吗?应该会感觉如释重负吧?”
    幸村闻言抬头望她,眼神清明,只在睫毛的阴影中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血丝:“你在立海好不容易获得一点归属感的时候,会觉得如释重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已经无法(或拒绝,或回避)理解过去的自己,然而在这时,他却说,我终于理解了过去的你。
    “可是幸村,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早川了。”
    第128章 [09]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再次踏入迈阿密赛场,幸村二十一岁。与他同龄的手冢国光已闯入ATP前十五名,小两岁的越前龙马则在前不久落幕的澳洲网球公开赛上斩获季军——当然,网球比赛没有季军,至于其他无缘决赛的选手,更不会留下姓名。
    很遗憾,他恰好是其中之一。
    他与索尼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和耐克的代言也停止了。综合各方面情况,现在似乎是退出职网的最佳时期,携着尴尬的排名,和卡里所剩无几的积蓄。“我们去年刚刚聘请了营养师,打造了健身房,”教练好意劝说,“还有这一柜子的球拍,刚穿的线。”
    幸村背起网球包:“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们都送掉。”
    他真这么干了。把所有球拍分给了家门口公园的流浪汉,一把送给便利店收银员,一把送给每天来送牛奶的兼职生。教练问,不给自己留一把吗?
    “不需要。”他微笑,“我这辈子不会再打网球了。”
    半个月之后他还是站在了迈阿密大师赛的现场,用教练的话说,职业生涯从佛罗里达开始,那么就应该在佛罗里达结束。更何况迈阿密赛奖金如何丰厚。四月,正是东海岸的好天气,芭蕉树阔大的叶片仿佛挥舞的手。幸村心想,这倒是很适合告别。
    他在第一轮对上网球学校的昔日同学,第二轮对上来自纽约的金发小子,第四轮对上U17训练营的德川前辈。每一轮他都赢了,轻松利落的三比零。赛后在更衣室,德川前辈沉默地靠近,对他说,幸村君,不要害怕输。
    他挑眉,哑然,停顿片刻,笑着道谢。他说:“其实我根本没考虑这回事儿。”
    他和德川前辈去喝酒,宿醉,第二日拖着酸痛的身体去打四分之一决赛。对手刚刚在澳网夺得亚军,赛前接受采访,趾高气昂,说他不足为惧。赛后幸村同他握手,心想,我确实没什么能耐,只是打败了你而已。
    决赛那天,迈阿密发布了异常天气预警。四月中旬,场上没有一丝风,气温飙至四十度,幸村从长长的通道里走出来,安保人员在前方领路,对手落在身后,两侧的前上挂满了前几任冠军的照片。一张张熟悉的脸,三英尺高,二点五英尺宽,像树叶一样从他身上脱落。
    对手今年三十八岁,曾是包揽四大满贯、排名世界第一的顶级选手。童年时代第一次抱起球拍时,幸村就在俱乐部的电视屏幕上看过他的比赛。那一年,他也二十一,头发挑染成三股,在脑后绑起马尾,穿着艳粉色的球衣上场,每次的造型都会成为各大媒体评点或挑剔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