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贝一兴奋就开始报四字词语,可惜中文水平摆在那儿,没一个用对的。他这厢念念叨叨,半天拐不到正题,那厢的楚天骄回过味来,勃然变色:“我说你怎么还有脸见我,还午夜,白塔,重要情报,敢情藏了一招啊!”
    “怎么,忽悠我一个,你还不死心,连我儿子也要骗?当年学院怎么教的,不对老弱妇孺下手,你没跟着宣誓过?”
    “那课我翘了,”庞贝悠悠然,轻轻笼着楚子航的肩膀,不动,“妇孺怎么了?你瞧不上妇孺,你也大男子主义。”
    楚天骄气得差点崴脚。他说不过庞贝,只好半蹲下来,隔空朝楚子航招手:“儿子,你怎么上北京了?不是给你发过短信,说我出差一段日子吗?家里出什么事了?”
    “你这人就是没有享福的命,子航担心你一下,看把你给急的,都冒汗了,来我给擦擦。”庞贝光练嘴皮子不抬腿,只是远远站着,“而且子航也不是为你来的,儿子出息了,来首都参加奥林匹克竞赛呢!那歌怎么唱的,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拥抱天地!”
    两人都把楚子航挂在嘴边,却没有人注意到,似风筝单薄的外套下,楚子航的手正轻微地颤抖。恺撒看到了,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他的手从楚子航的五指间穿过,抓住了虚空。
    楚天骄还把他当小孩呢,以为半蹲下来恰好能够与他对视,忘记了十来岁的孩子抽条像竹笋,一天一个样。当爹的总是迟钝,意识搁浅在梦中,记忆也留滞在离婚的当口,拎着两蛇皮袋行李,临出门又折返,留下一册新华字典,和一句,记得每晚上给妈妈泡牛奶。好像有了这些,就能当民政局盖章,证明他也曾是爱情的结晶。
    “所以今晚到底什么事?我以为你早没脸见我了。”
    “别说的我像负心汉一样,我家庭关系和睦着呢,不像某些人,婚也离了老婆也丢了,见到儿子连腿都迈不开,”庞贝轻轻拍了拍楚子航,示意他走过去,“你当年梦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可没想过有这一天吧?”
    “我签的是死契,”楚天骄顿了顿,迎着楚子航的目光,他竟紧张起来,“没有组织,我可能活不到今天。还站在这里和你废话?想都别想。”
    “所以你感谢昂热,1972年,他作为首批来华的科技代表团成员,从儿童福利院里挑出了你。我也感谢你,2000年,昂热把你编进特殊任务小组,要求你剿灭炼灵会势力,我也在重点怀疑对象之列,由于证据不足,你放了我。”
    “仅仅是一些经济上的往来而已。调查局的章程无法给你定罪,而且加图索家树大根深,和欧洲分部牵扯太多,如果没有充足准备,仅凭校长一意孤行,到时候也无法收场。”楚天骄张开双臂,等待着楚子航越走越快,最终奔跑起来,扑入他的怀中,“但在我心里,还有一个真相。”
    “你有你的判断又如何?”庞贝几乎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出父子团圆,“还不是手软了。”
    楚天骄抓着楚子航的肩膀,左看右看,细细端详,确认他的儿子还是那副不爱说话的模样,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那是念在同窗的份上。后来我听昂热说,你收敛不少,投资并购也不干了,秘密联络也不搞了,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去了?”
    “可不是嘛,家族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秘党开会,我这头发个言,那头小道消息能传到东京。老楚,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楚天骄懒得搭理他:“你那套养精蓄锐的障眼法,骗骗别人可以,骗不了我。这些年你到处乱跑,手伸挺长,都到北京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活着有什么意思?”庞贝叹口气,“像你这样,一头是组织,是大义,是恩情,一头是家庭,是朋友,是自己。想着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结果是两头不讨好,什么都没捞到。华容道上的关羽,捉放曹时的陈宫,是不是就这样?要不,我给你机会,你选一个?”
    庞贝这普通话说得不赖,洋洋洒洒,跟背台词似的。楚子航愣在那儿,脸色由白而红,由红转白。他一初二学生,自认为老大不小,和父亲执手相看泪眼,这不对劲,庞贝那一番话,落在耳朵里,仔细琢磨,更不对劲。连恺撒也回过味儿来了:敢情庞贝不是假意为炼灵会说情,他就是炼灵会高层,是昂热一直在找的漏网之鱼!
    “我哪个都不选。我就在这儿蹲着,你还能让我挪窝不成?”楚天骄耍起无赖,谁都拿他没辙,“拿三国打比方,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戏票还是我单位发的呢!”
    难怪他没在弗罗斯特那儿找到证据,原来这代理家主只是个上班族,又或者说,他处理的是加图索家的亮面。真正的权柄始终握在庞贝手中。恺撒站在两拨人中间,猛然回头打量自己陌生的父亲,打量他在朗月中舒展的笑脸:怪不得他对炼灵会如此了解,他想干什么,复兴巴别塔之前的世界吗?难道楚天骄在这世界里也有份,洋人也讲究苟富贵勿相忘?如果只是想进入楚天骄铺设的结界,大可以直接绑架楚子航,当成房卡一刷就罢,何必大费周章,成天与他耗在一起,模拟种种情景,教他如何从梦境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