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二点点头,「只是我怕她会不好意思。日影,你会吗?」
    真纪双手啪得一下拍在他肩膀上,「不会不会,带路吧,大师!」
    「小心台阶,做好准备……」
    三人在服务员的念叨里开火车似的穿过长长的回廊,在一间包厢门口停住脚步,她一不留神就撞在不二背上。
    半边脸一下子暖起来,像是抵着一块温暖的大理石板。真纪觉得自己怕是脸红了。
    跌跌撞撞地入座后,服务生递给他们两副一次性塑料手套,告诉他们餐巾纸和餐具的摆放位置,以及传呼按钮的位置。他为两人戴上眼罩,然后安静地退出去,站到门外。
    「这里的暖气打得有点足,」上菜后,不二脱掉了他的外套,「需要让服务生把温度调低一点吗?」
    室内闷热而干燥。他的声音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像凝固了一样黏在身上。真纪看不清,听不明,也闻不真切,只觉得脖子上一圈难耐地痒。
    糖浆似的沉默里,她忽然自作多情地明白了不二的用心。
    顶着这样一张脸的人,面对别人的时候很少能做到全然的傲气与放松,因为自卑,所以失去了高姿态的可能。然而此刻,她能够躲在浓浓的黑暗之后看着他,不必低头,不必躲闪目光,把灵魂和记忆都安放在最稳妥的角落,拿掉口罩和围巾,将不堪大大方方地袒露,没有怜悯和尴尬。
    围巾一圈一圈地松开,压在她心上的那块大石头也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不用了,热一点还好,省得我一直带着这些东西,弄不好会悟出痱子。」
    她抬头,笑容明朗,并未惊觉他其实看不到。
    不二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问她这个寿司不错,要不要尝尝。
    「恩……好。」
    「……那么你的嘴巴在哪里呢?」
    「它在这里。」
    「好的,上面?」
    「不不不,那里是我的眼睛。」
    「看来是下面一点?」
    「哦,那个是我的鼻子。恩……这个芥末的味道真辣——阿嚏!」
    她接过不二递来的餐巾纸,「我猜现在我满脸都是泪水,太糟了。」
    「真抱歉。」他好像很委屈,「没想到你不喜欢芥末。」
    「不,我没说完。我想这是种全新的体验,小时候我就幻想过用鼻子吃面条——就像哆啦A梦里面的大雄一样。」
    「有一部剧场版就是以这个梗开头的,我想是叫做《大雄的大魔境》吧?」
    她咯咯地笑起来:「没错,就是这个。」
    「黑暗」系列餐厅创办之初是为了盲人工作和融入社会,后来逐渐成为近年来颇有人气的主题餐厅之一。不二说东京原本只有经营法国菜的黑暗餐厅,这家主打和食的最近新开张,他一直想找个人来体验一下。
    「毕竟吃寿司的时候可以配上芥末。」他不紧不慢地说。
    真纪捂嘴笑了,又惊觉她的任何表情动作不二都看不到。
    她放下手,咬下一口寿司,「这是个艳遇的好地方,让我想到……《About Time》。」
    他像是早已想到她会说起这个,此刻顺畅地接下去:「恩,那个一直在寻找女朋友的男主角。」
    「明明是英国好男友!」
    她说我最初喜欢上他,是他们俩在盲人餐厅门口相见的时候。
    「他可比他那朋友真诚多了。看起来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这也是事实,嘴却很甜。玛丽说自己‘长得像只松鼠’,他说她很漂亮;她说自己的刘海才剪过,他说刚刚好;还有她的衣服和棕发……当时我就在想,和这样的男生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说到兴致高昂处,声音又忽的低下去。
    「你会不会嘲笑我肤浅?」她叹了口气,「这种廉价的快乐……」
    「笑你肤浅,为什么?」他摊摊手,「人生有两种需求:安全感和优越感。夸奖让两个方面同时得到满足,你这么想,实在很有科学依据。」
    「可他夸的是外貌……」
    不二失笑:「以貌取人的确是肤浅而危险的。可反过来想想,我们这一生,和天才换不了脑子,和美人换不了皮子。存款会逃,朋友也会消失,唯独智商和外貌是属于自己的。」
    这句话轻轻抚平了真纪眉宇间的褶子,她踌躇了一下,说,我记得毛姆抖过司汤达的情史,似乎他在感情上并不怎么舒坦。自以为长袖善舞,玩弄计谋与花招,实际上深受其害,败就败在他的不自信和不自信的根源之一上——他身材矮小,长相平平。
    不二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空的,「恩,《巨匠与杰作》里说过。」
    「诶……能不能不要在我装逼的时候抖机灵啊。」她无奈地敲了敲桌面,「其实我觉得,你长成什么样,真的挺重要的。否则你解释一下,大家都是全国级水平的社团,为什么网球部偏偏比隔壁相扑社受欢迎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