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有一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吃过午饭,就收到了不二的短信。
    「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
    其实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他的答复,十有八九是这样:「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不如一起去看看?」
    十足的礼貌和体贴,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味道。很像他,又不像他。
    她眨眨眼睛看着每条短信结尾的问号,抿起嘴角轻轻地笑了。
    「好呀,」她打上这个词,想想又删掉,改成符合队形的,「为什么不呢?」
    不二没告诉她目的地,一路上日影捧着下巴,从罗丹美术馆猜到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把符合不二气质的景点都说遍了,身边那人却只是摇头。他带着她上了地铁、辗转换乘,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她拉着不二的背包带子,被笑话说像个小姑娘跟着爸爸。
    「我就怕你把我卖了。」她吐舌。
    他们从地铁站里走出去,转公交,窗外掠过乡下的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像蛋糕切好铺在地上一样柔软而整饬。不知开了多久才到站,步行几分钟后,目光忽然撞进一片开阔的薰衣草田。
    天空清洁而亮堂,那蓝色比薰衣草要浅一些,像身边人的眼眸。云朵仿佛从油画里跑出来似的,一朵一朵鼓鼓囊囊地挂在头顶,低得快要掉下来。
    日影在原地站住了,迟迟不肯往前去一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一个劲地睁大眼睛,仿佛看不够似的:「……好漂亮啊。」
    「其实看薰衣草最好的去处是阿□□翁,」不二取下镜头盖,试了试光线,「可惜距离太远。六月又正值花期,这块地方的景色也聊胜于无。」
    站在这样的风光前,日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也变得轻飘飘的。她沿着田埂慢慢地走,随口打趣道:「你啊真是不上进。总是退而求其次,不要最好的。东京并不算蓝的海,巴黎郊外不够正宗的薰衣草田,考试也无所谓名次差不多就好……这就是我们不二同学的人生哲学吗?」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算是吧,我并不在意这些。不像你。」
    头上的手忽然移开了,真纪感觉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不二站在她身后,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遥远又朦胧:「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有时候我会觉得,如果没有一直看着你,你哪一天就会消失,去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她讶异地抬起头,不知这句话作何解释。还没等她问一句为什么,他就已经走开几步远,真纪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咬咬牙跟上他。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和很多人不一样,往往会被那些人认作异类。」她绕到他跟前,仰起脸看着他的时候,日光直射入瞳孔,刺目温柔地帮助流不出眼泪的她,制造了一片晶莹泪花,「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足够普通。从一开始就被埋没在人海里,总好过现在……」
    不二只是笑,唇角微微弯起。
    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真机不明就里,整个人撞在他怀里。不二身上的温度让她想起那个遥远的、不知是否发生过的夜晚,在漆黑的盲人餐厅里,她的半边脸颊埋进他的大衣。
    「国小的时候,我戴过一阵子牙套。」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薰衣草的香气像一根绳子,一寸一寸缠绕在她身上,把她和不二绑了起来,面对面的。
    「即使年龄不大,也知道那种钢丝是很奇怪的东西。那段时候我不愿意拍照,也很抗拒露齿微笑。」
    「好在牙套我戴上没多久就摘掉了,后来又见过了一些仍在矫正牙齿的人,发现他们开怀大笑时反而更自然,年少时那种别扭的心态才终于消失。其实你想干什么就该放手去做,也许这些东西,比条条框框的规则更适合你,为什么要苛求自己和别人一样呢?」
    她嘴角一动,正想打趣他何时成了会走的心灵鸡汤,可不二接下来的那句话,却像一根榔头,从天而降,将她锤进地里。
    她听到自己的心急速下坠,风声呼啸。
    「听听你的心……」
    「真纪。」
    原来寥寥数语也是有魔力的。
    她那颗一边下坠,一边燃烧的心,忽然停在半空,冷却,然后再一次爆裂开来,像一朵炸开的烟火。
    耀眼的光焰里,她看到某种情绪喷薄而出,将种子洒向身体的角角落落,借着她的驱壳,饮着她的血肉,汲汲生长,扶摇直上,开成眼前大片随风摇曳的薰衣草田。
    她后退一步,将背包甩在地上,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二在身后苦笑,问她你不嫌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