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到回中心区那天,他都默认,自己的归宿是某天死在战场上。
    清晰直白,从生到死地千篇一律。
    直到遇见秦时。
    他觉得,他的人生还可以有第二种可能。
    他失去过很多,什么都不能握紧,但也许,他可以和这个虫一起,一生。
    谢钧弯唇对他笑了。
    秦时像被刺伤,没有看他。
    最后,秦时被抬出去的时候、帐子合上的时候,静默中,是谢钧的一句话,是抱歉,也像祈求:“秦时,等等我——”
    那么沉重。
    ……
    时间一分一秒流转,一月又一年。边缘区形势逐渐好转,而中心区,洛晟党消弭很多,二皇子有隐隐为大之势, 正是利益交织的关键期,压在秦时肩头的事也更多。
    夜中,秦时披着衣服在桌边办公。小金刚管不住他,最初那段时间,每晚都要发阵疯,然后装死摆烂。
    现在更狠,以死相逼了,轱辘轱辘就要在秦时眼前投窗而死,可惜腿太短了,根本爬不上去。
    秦时工作之余,累了,总要逗它两句看它一眼解闷儿。
    从边缘区回来后,秦时总做梦。梦里都是上辈子的旧事,很多次,他的灵魂困在里面,无论如何,都无法睁眼。终于醒了,他却分辨不出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要很久很久,才能从那种惊悸而死寂的情绪中抽出身来。
    久而久之,一年了,到现在他有时甚至怀疑,现在这里是不是才是梦?谢钧……是不是,只是他的梦?
    现在,他已经不愿意睡觉了。
    他始终记得,离开那天,谢钧说等等他。
    他想等着他。
    只是,他这样规避,却总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拖着他,一定要把他带上命定的轨道。
    他也早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第一次,睡了13个小时,他还能骗自己,是累了。后来,一次又一次,一天、两天、甚至上次的四天,他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现在,他只是等。
    如果……如果,他能等到谢钧回来,这一次,秦时会心怀感激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已经很好了……他想,已经很好了……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孙子兵法已经要到尾声,而面前的工作……秦时咳了声,裹紧衣服,继续批着、一字一字写……
    谢钧想要的,他都想给他。
    ……
    又是一夜,秦时睡着了。
    梦里光怪陆离,他好像在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里,那又是另一段现实。
    他高三寒假过后三个月满的18岁,怕他不配合,他们把他关在房间里,预备好绑他跟那个公主到国外登记结婚。
    那夜窸窸窣窣,刁蛮高贵的公主逃出来,鞋子都带了泥,爬到木屋顶上,骂他、求他,说他痴心妄想,说不想嫁给他,说讨厌他,说跪下来求他,说宁愿死……
    最后,她声音哑得说不出话,只余下呜呜咽咽的哭声,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眼泪浸透木梁渗下来,开始是水,后来,慢慢带了血,最后,都是污浊的血……
    秦时站在那个终日黑暗的狭小又空荡的房间,一动也不动,像早就生锈了的剑。耳朵听到的,是哀怨的哭声;眼睛看到的,是死寂的黑暗;身边笼罩的,是难过的指责。
    他始终都是,错误的那个。
    公主被绑回去了。跳了几次楼,摔断了腿,落下残疾,又哭瞎了眼睛。
    没有人松口。
    门是被他一脚一脚踹开的,闩好的木头折成两半,整个木门轰然倒地,外面的太阳又一次洒在他身上,很刺眼。
    门外就是陆承,摇着车钥匙对他笑:“走啊,飙车去,我压你赢。”
    那条路很险,才一半,陆承就找人拦他,最后,硬擦着边撞出去,一个又一个弯……
    他赢了。
    第二个就是陆承,车停在他侧面,跳下车就去拉他的车门。
    车门猛地被打开。陆承要脱口的指责也咽在口中。
    秦时睡着了,腿被木门上的棱角划伤,也撞到了骨头,血迟钝地滴滴答答流下来,弄脏了车。
    路太险,救护车过不来,他最后是被陆承的私人飞机带到医院。
    躺了很久很久,后来醒了,却还像睡着着,医院、血迹、泛白的太阳……哪一个,都不能拨动他的灵魂。
    他后知后觉去摸怀里的花,看一眼。
    陆承坐在他病床前,冷冷笑一声,抢去他的花扔在垃圾桶里。
    秦时好像懵了,保持着拿花的动作没有动。
    “这个太丑,我给你买束好的。”陆承的情绪总是难以捉摸的。
    他麻木地收回手,又闭上了眼睛。死寂的腐烂从病床上蔓延,秦时早觉得自己该要死了,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还要强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