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熟悉。
    那些人的面容都……真的都很熟悉。仿佛她在哪里,和他们都有一场相遇。
    在哪里呢?她顺着那些细丝,一寸寸往下探寻。那些凝聚起来的藻荇,便如镜花般破开,一场涟漪之后,了无踪迹。
    心里重新浮出一丝诡异无力的情绪,云舒撇下视线,拧紧眉头,把思索的过程一点点理顺:“判断宁禄是镜子人,先是从他怪异的行为开始的。”
    记得当时,她仿佛也在思索酒客们身份……思绪被忽然岔开。
    ……是有东西,在阻止她理顺这条线索。
    云舒眸光一厉,她将疑惑压入心底,继续道:“我并不是因为他最后出隔室的行为产生怀疑,而是他下意识回答我的那句话。”
    ——‘我稍微整理了下,有点害怕。’
    “整理二字,可以理解为整理心情,也可以仅仅理解为表面之义,整理仪容。”
    那么,究竟什么东西方便他整理自己呢?
    “是镜子。”优菈抿唇回答,“不过,整理心情这个说辞,听起来并没什么漏洞。”
    “是呀。思念妻子,独自躲起来整理心情,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云舒点头,“如果不是他最初的那句,‘我有点害怕’,我根本不会怀疑。”
    “是因为语句前后逻辑不通么?”优菈低眼思索,“不,不是,是‘害怕’这词儿?”
    云舒点头肯定:“我们不妨回忆一下,宁禄在进入厕所前的行为?”
    当时,一些酒客对是否喝下绯蓝迷情产生怀疑,宁禄是直接拿起酒杯灌下去的。
    ——在他妻子优律死亡后,他表现的对人生毫无留恋,又怎会产生害怕的情绪呢?
    “由点及面推理,宁禄既然不会感到害怕,应该会很快走出小隔间,为大家试验外间是否安全。然而,他却最后一个走出来……”
    “我想,当时应该是这样的。”云舒声线压低,冷沉的空气随之荡下,斑驳昏暗的紫灯仿佛正悄然涌移。
    宁禄身体贴在木门上,把玩着胸口一缕柔金色的发丝。
    她的妻子优律,也拥有这样一头美丽灿烂的金发。
    自从他喝下那杯改变性别的酒后,总觉得,妻子仿佛在自己身体里重生了一样。
    那样柔顺的发,那样光洁的肌肤,那样纤秾合宜的身材。
    他轻轻蜷起发梢,面上带起一片满足的笑。
    很好,他会替妻子好好活着。
    脑海里漫起一阵恍惚,如潮水般的黑暗将他吞没,忽然,他感觉自己背上浮起一片恶寒。
    仿佛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正沿着他脊骨,寸寸滑动。
    不知为何,他开始害怕了,慌乱剪着他的思绪,让他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连忙移开背脊,躲入角落里,抱紧双臂,闭眼缩成一团。
    是的,他要好好活着,妻子一起,好好活着。
    ‘滴答’。黑暗中,仿佛漏过一点水声。
    接着,那道黏腻湿润的气息,凑在他耳边,轻轻吐息。
    “宁禄,我是优律呀,你睁开眼,看看我~”
    “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不爱我了吗?宁禄。”
    妻子声音同往常一样,娇蛮又掐着任性的笑,似乎没得到丈夫的回应,她的声音倏然转厉;“宁禄,看我!再不看我,我要生气了!”
    宁禄心口一缩,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正攥着他的心脏,一下下捏弄着。
    直觉告诉他并不是妻子在说话,可莫名的,抓心挠肺的渴望鼓荡着发麻的皮肤,又勉力撬开他的眼皮。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他悄悄对自己说。
    黏腻湿滑的触感忽停,穿入他耳膜的声音似鬼魅轻挑:“宁禄。我真的好想你。”
    他倏然睁眼!
    骷颅头累叠而成的全身镜,陡然横在他眼前,空荡的眼瞳,惨绿色的磷火烧在里头。
    规则三瞬间在宁禄脑海里炸响,但他的脚瞬间被钉死在原地。
    因为。镜子里印照出的,赫然是他的优律。
    灿金色的头发,白皙的面容,微吊起的丹凤眼,红唇勾着抹淡笑。
    他看的着了迷,痴痴抬手,抚弄着镜中那人。
    指尖一下下轻触着,耳畔荡满了她清亮的笑声。
    老旧的冲水阀发出咯噔一声躁响,似乎有什么水声冲过。
    但宁禄完全听不到了。
    他直直的盯着前方,欣喜冲垮了他的理智,镜中人朝他勾手,他衔着笑,一步步走了进去。
    “……我猜想,宁禄在隔室里照了镜子。依照镜子的特性,应当会复制出和他一样的人,并继承他的记忆。”
    “果然,我发现宁禄的惯用手发生了变化,便更加肯定这点了。”
    优菈低叹:“没想到竟是如此。”
    云舒微微颔首:“既然推理出来‘宁禄’万分可疑,如何击杀他成了当务之急。他是镜子,我也思考过能否直接打碎他来达成击杀,但又忌惮诡异的力量,只能换个思路。”
    “唔,于是你用冷水让他失温,因为他是镜子,铺上水后,一定会比人体冷却的更快。而根据我们刚才的发现——红色眼珠凝出的视线,会让此地严重失温。”
    优菈顺着云舒的思路顺了下去,“所以,当温度跌到一定程度时,那对眼珠会抽取人体生机。”
    “就是这样!”云舒打了个响指,又说,“厕所危机大致已经过去。我们稍微等待便可。”
    果然,接下来几分钟安然度过。
    叩叩叩。
    木门敲响的声音,有人站在外头,热情的语调透过门缝:“客人们,大厅灯光已经修好了哦。”
    言下之意是请他们快点出去。
    贝雅特丽齐咬了下唇,提议道:“既然厕所没危险了,那我们不如一直呆在里面,直至酒馆打烊?”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建议,也不与酒馆的规则相悖,但是……
    云舒摇头否决:“酒馆只有这么一个厕所,万一员工来如厕,会发生什么?”
    规则并没有提,但稍微想想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先出去看看。”
    说着,她率先推开厕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温暖的橙光暧暖,明媚的光洒在云舒脸上,让她不适的眯了眯。
    环顾一圈,四周井然有序,各色物品都归置的整齐,确认了安全无虞后,她方才回头嘱咐了句:“我去牌室门口看看。”
    牌室门是一拱弧形,桦木作的门板上面隐有裂纹。
    云舒微微垂眸,视线落在门把挂着的告示牌上,凝住——
    斗大的两个毛笔字,写着‘无人’。
    难道……云舒眉心一跳,她捏过牌面,翻转一圈。
    “正在比赛中。”
    告示牌上四字诡红欲滴,像是鲜血浸入木板中,渍下淋漓血字。
    她薄唇抿直,拉住刚才敲门提醒的侍者,沉声问:“棋牌室里的两名客人呢?”
    服务员礼貌的笑答:“当然是一输一赢。客人知道,比赛也是要有筹码的嘛。”
    不用他说,筹码肯定是各自的性命。云舒闭了闭眼,又问:“赢了的呢?”
    听了这话,服务生脸上的笑扩大了些,唇角弯折开一弘诡异的弧度。
    “真是遗憾呢。”他说,“输掉的人,最后一刻竟不顾自己的名誉,杀掉赢的酒客,可真是…哎,我们酒馆还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呢。”
    “谁输谁赢?”
    “抱歉呢,客人。我们不能透露棋牌室内的任何信息。”
    云舒没有接话。空气陡然陷入一阵窒闷,转而被身后的四道脚步踩碎。
    “云舒姐姐~”
    出声的是小孩儿,他与云舒并肩站着,碧色圆瞳浮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冷光,“你觉得是谁,杀了谁?”
    她答非所问:“小弟甲应该早就被诡异污染了?”
    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给他们的计划添乱。而温迪的问题,她叹了口气,诚实的说:“我没办法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