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兄请留步,回府去扫地呵。”金主朝我使使眼色,自以为说了个很逗趣的笑话。
    可我是真的该去扫地了。
    送给金主一抹下甚真诚的浅笑,闩上府邸大门。
    若水家庄能有收入,头一件事就是买些小丫鬟来分担我的杂务。
    小丫鬟——
    我脑中才这么思索着,定睛一瞧却瞧见一位小姑娘悠然地穿越水家庄大厅,朝右侧厢房走去。
    “等等!你是谁?怎么乱闯别人家?!”我回神,拎着竹帚冲过去。
    小姑娘被我巨嗓一吓,掉头就跑。
    “你给我等等!”竹帚长柄一勾,硬生生将那小姑娘自衣领后方给提了离地。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挣扎,莲足蹬蹬踢踢,像只被捕获的小兔儿。
    “你是谁?怎么进水家庄?!进水家庄做什么?!若你是想偷钱,容我嘲笑你两声,水家庄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钱!”
    小姑娘比手画脚,可我瞧不懂。
    “长得清清秀秀的,学人干起偷儿?!”我迳自再道。
    她猛摇着头手,这举动我瞧懂了。
    “你说,你不是偷儿?”我解读着她的手语。
    她点头。
    “那你是谁?”
    她指了指地。
    “你……是水家庄的人?”
    她迅速颔首。
    “我来了好些天,怎么不曾见过你?”
    她指了远远的厢房。
    原来都躲到偏远厢房去了。“你不会说话?”
    点头。
    我现下的举动活似在欺负善良姑娘的恶徒,我放下竹帚,让她踏回石阶。
    “你该不会也是水湅买进的丫鬟吧?”我略略打量着她。一袭素净的碎花衣孺,与寻常村姑一模没两样,青丝简单扎成麻花辫,垂落在未发育的胸脯前,年龄看来比水湅更小。“买下你这种小嫩娃能做什么?断奶了没呀?”与水湅相处越久,我发觉自己的嘴越来越毒、越来越贱了。
    她脸一红,没出声。
    这小姑娘的模样有些眼熟,眉呀眼的好似在哪见过……
    “今年多大岁数了?”
    她比了个“九”。
    “扫地会不会?”
    小脑袋点了点。
    “喏。”我将竹帚递上,她大退一步,我忍不住嚷:“怕什么?我又不会拿它戳你,接下,扫地去。”我也好继续思索为水家庄赚钱的其余方法,银两没人嫌少,我自然不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她先是迟疑,纤手缓缓伸来,怯怯地接过竹帚。
    “慢着。”我又唤回她。
    她回头,瞠着圆溜溜大眼的模样好不可爱。
    “叫什么名字?”
    她原想伸手比画,动作一顿,蹲下身子在地上以指为笔地写了两个字,而后指了指地,又比了比自己。
    “嗯,你下去吧。”
    她一溜烟地消失在转角。
    我抚着下颚,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我会绘制水碓设计图,可我不识字——”
    很好,在确保水家庄收入稳定之后,我非得找个夫子到府里来授业传道解惑,而地上那两团鬼画符就是我头一个要学起的字!
    “那两个字,念作‘净净’,干净的净。”
    水湅的声音地由我身后传来,一脸戏谑地觑着半蹲在地上研究鬼画符的我。
    “净净……”是那小丫头的名儿。
    水湅破纸扇一合,也在地上写了两字。“这两字念作‘水湅’,也就是我的名字。”
    “谁要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我才不屑咧。
    水湅恍若未闻,继续挥毫。“这三字,念作‘秦随雁’,也就是你的名宇。”
    不由自主,我被他的话所吸引,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三字直直横横又勾又撇的宇迹之上,甚至是努力想将每一笔画给刻在脑海。
    “想学字吗?”水湅笑问。
    半晌,我虽不甘愿,但仍点头。
    “我可以教你,不过……”水湅璀璨笑靥足以教日月为之失色,然而下一瞬间,他刻意以烙印右脸正对着我,让我产生鬼魅狞笑的错觉。“先签了这份卖身契再说。”他由怀里掏出一张写着密麻黑字的纸,左右摇了摇。
    “卖身契?我不是已经签过了?”早在收下三十两的当天,我便将自己卖给了水湅。
    “那份买的是你的人,这份要买的,是你的心。”
    “你在说些什么?”有听没有懂。
    “买你心甘情愿在水家庄做牛做马。”
    “心甘情愿?!想都别想!”我毫不客气地扯过那张纸,硬是撕个粉碎。
    水湅也不动怒,再掏出一张。“还要不要撕?我这还有很多呢。”
    我鼻腔喷吐着怒气。我想撕!可我最想撕的是水湅此时脸上的贱笑!
    “你何必如此反骨咧?这卖身契签了又不会怎样,反正你再差也差不过现在,签了这纸,你还能如愿地多学些字,瞧我是那种欺你不识字的恶主子吗?要不,我将卖身契一字一句都念给你听,你听完再签?”
    “你若存心骗我,自是不会照实念,怎么算都是我吃亏。”
    水滦笑得好浅,双眸敛蕴着喜悦。“吃亏就是占便宜呀,来来来,签字画押,你一盖手印,我马上开始教你习字。”
    我知道,若我要等到水家庄的情况稳定才去学习识字,恐怕是好些年之后的事,如果水湅愿充当夫子,对我、对水家庄都是好事。
    只要盖了手印,习了字,我在与众家金主商谈的过程中也会更加顺遂。
    牙一咬。“好,拿来!”
    鲜红指印落款。
    水湅满意地朝末干的纸上呼拂了几口气,肋它干涸。清朗的声音缓缓朗诵起草约上的一字一句——
    “立约人甲方,就是我水湅;乙方就是你秦随雁。乙方同意,自盖下手印之日起,至甲方点头同意止,愿听从甲方命令及差遣,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嘀咕,忠心不贰地成为甲方名义上及实质上的玩具,在甲方无聊闲暇之余尽一切努力为甲方解闷除忧;甲方卧病,乙方随侍在身:甲方不幸夭折,乙方陪葬——最后是甲乙双方的签宇及手印,即日生效。”
    “这是什么不平等条款?!”你死我还得陪葬!
    “卖身契呀。”水湅仍旧在笑,仍旧笑得无邪,“随雁,我忘了同你说一件事,你才到水家庄数日,所以不了解我的为人,我方才说‘瞧我是那种欺你不识字的恶主子吗’,这答案正解——‘我是’。”他脸上丝毫不见任何礼义廉耻,小人的模样相信在往后的岁月中也不会有所改进。
    水湅收回纸张,右手在我发愣的眼前挥舞着,我只觉眼前一黑,如同预测着我未来同等的黑暗,我逃避现实地昏了过去。
    我知道,待我醒来,我的命运绝对不会变成更好。
    我是天底下最苦命的长工……
    番外篇之二
    我要报复!
    爬爬爬……努力爬……
    逃逃逃……用力逃……
    为什么他又会想要玩起这十数年前的无聊游戏呢?他家都这么有钱了,只要他想,几百几千只金蜘蛛随雁都会为他寻来,他为什么又想要把它抓去涂金漆呢?
    它不要当那个疯子手下的玩具,那滴着金漆的毛笔好恶心!画在身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修长的八脚爬虫,费尽心力向外求生。
    “嘿!小蜘蛛,你要上哪去呀?”卑鄙的大脚只用小小脚尖踩住它的一只右腿,就让它动弹不得,扬着惹人厌的贱笑,水湅看来心情愉悦。
    就是他!又是他!这次还带了同伙来!真是够了!
    几年前,它就是被这个疯子水湅抓来乱涂乱画,搞得全身金彩,被人类当成活金追着跑也就罢了,之后还被自家兄弟姊妹、亲戚朋友、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子侄小辈笑得不敢出来见江东父老,时至今日,它蜕了三次壳,好不容易脱离那一身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白痴模样,他,水湅,水家庄庄主,居然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