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他是醒着还是睡着的?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是结婚呢?
    而杜姨也为婚礼忙上忙下,但是几乎不再与她交谈。她看得出来,妈尽心尽力筹办的是“胡绍宁的婚礼”,并不是“自己女儿的婚礼”。
    但要嫁给绍宁的人是她,所以她对自己催眠,反正妈横竖都在忙她的婚事,没什么差别。
    婚礼简单且隆重,就在胡家举行,但那天的胡绍宁脸色依旧苍白得不像人,由胡夫人为他换上西装,打理好仪容;而她则简单地穿着红色旗袍,将短发束在后头。
    当胡绍宁为她戴上戒指时,她的心跳得很快,他穿西装很好看,如果脸色能正常的话,她一定为之倾倒;订完婚后,新郎象征性地搭着车出去晃一圈,再折返回来,正式地迎娶她。
    杜姨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她拜别,很奇怪,母女俩都没有泪水。
    杜玫儿一直以为自己会哭,当她发现哭不出来时,一切就了然于胸了。抬头望着自己的母亲,她发现母亲的眼神一半看着她,一半担忧地看着在她身边的胡绍宁。
    说不定今天拜别的是胡夫人,她还比较像是母亲般为她痛哭流涕。
    这是很诡异的现象,胡家给了她们母女安居乐业的生活、舒适的生活环境,还让她受优渥的教育;她们却失去了过去那种相依为命的母女亲情。
    她不怨谁,因为有失必有得,她们得到的或许还更多。
    她跟胡绍宁坐上车子时,他又开始喘气,一度握紧着她的手,朝着她温柔地微笑;然后等不到良辰吉时,胡绍宁就被送回屋子里,又是一片混乱,医生也冲了进去。
    穿着旗袍的她,站在门外,胡奶奶轻轻抱着她。“等一切稳定了,奶奶会再给你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胡奶奶一直这么对她说,她没有答腔,因为她那时甚至不知道婚礼已经完成了。
    紧接着,胡家其他的至亲自国外回来度假,顺便庆祝这桩喜事,客房全都要打扫,她把月考考完之后,就跟着一起打扫家里;一有空就进去看绍宁,他原先总是闭着双眼,那一天,他忽然看着她,说想要看月光。
    她为了他搬动床铺,把床搬到了窗边,这样一整天的景色,他就全都看得见。
    自此以后,绍宁几乎天天都是醒着的了。
    “玫儿,你又起这么早啊!”胡夫人一瞧见她进屋,愉快地招呼着,“跑出去做什么?”
    “扫落叶啊!”她眯起双眼。
    “唉,你们母女俩真像,都什么时候了,老是闲不住。”胡常文乐呵呵地笑说,“坐下来吃早点吧!”
    结婚后,杜姨一跃变成亲家母,她却丝毫没有为此开怀过,甚至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只要求胡常文让她继续住在这里,为胡家工作;胡常文本来就打算两家人住在一起,可是不可能让她继续当管家了。
    不过杜姨坚持得很,所以情况似乎没什么变化。唯一起变化的,大概是其他佣人对待她,已经比管家更上层楼了。
    餐桌增大,因为胡氏夫妻的兄弟姐妹全回到这栋大宅院,大家也见过了杜玫儿,搞不清楚为什么十六岁就让他们结婚,不过一开始的反对质疑,却在胡绍宁日益有起色的健康中自动消音了。
    “想不到冲喜这么有效!”胡大伯一直啧啧称奇。“医生说绍宁的病情好很多,情况稳定了下来。”
    “嘿嘿!”胡爷爷跟胡奶奶自豪得很,自认居功厥伟。
    “前几天还嚷着要下床,意识清醒多了。”说话的是胡二伯,他是个医生。“常文啊,要不要趁着好转,一口气把事情解决了?”
    “怎么解决?”胡常文迫不及待地想听他的意见。
    “换心吧,这是让绍宁痊愈的唯一途径!”胡二伯斩钉截铁地道,让杜玫儿有些不安。
    “换心?”胡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得容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问题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到我那里去吧!我待的医院是心脏科权威,到那儿等心脏也比较有利。”胡二伯在美国执业,语气十分肯定。
    “到美国去?”胡常文沉吟着。这也不失为好方法,所有的兄弟姐妹几乎都在美国跟加拿大,到那儿也比较有个照应。
    到美国去?杜玫儿吓了一跳,但是她只是默默地咬着手里的吐司,听着席间大人们说话。
    “二哥,你说真的还是假的?”胡夫人也认真考虑了起来,“到那里,我们住哪里?”毕竟他们在美国没有置产,而从换心到完全痊愈是一条漫长的路。
    “就住我家,你不用担心。”胡二伯大方地答应,“你们为了照顾绍宁,太久没去我那儿了,我现在住的家啊,容纳三十个人都没问题。”
    “老公……”胡夫人看向胡常文,这的确可以考虑。
    杜姨端着刚煮好的咖啡,站在桌边为胡家人一一斟添,来到杜玫儿身边时,左手悄悄地握紧她搁在桌下的手。
    她看向母亲,她依然亲切地对胡家人微笑,轻声寒暄,询问还想吃些什么,但是左手,却紧紧地握着她。
    “那玫儿呢?一起过去吗?”胡常文看向斜对面的杜玫儿。
    杜姨的手握得更紧了。
    杜玫儿感受到一桌的注视,她端起牛奶,轻轻啜饮,也回握母亲的手。她知道妈在想什么,但是妈太小看她的坚强了。
    可是难得得到她的关爱,她很感谢。
    “现在是学期中,而且我才高二。”她清了清喉咙后开口,“我这样就到美国去,会不会适应不良,或者接续不上学业?”
    “说得有理。”胡常文皱起眉。绍宁已经确定休学了,百分之百小玫儿一个年级,回到现实状况……他们本来就差了一岁。“那怎么办?等高中毕业吗?”
    “嗯……”杜玫儿感受到手中的力量微微松开,杜姨要再去厨房忙了。“绍宁在那边会治疗很久吗?”
    “应该不至于吧……”胡二伯正在思考,“等到心脏的话,顶多半年的时间。”
    “玫儿!”胡夫人心疼地跨过桌子牵起她搁在桌上的另一只,“可是换心这种事不一定,说不定要更久……”
    “没关系,再视情况而定。我也会更认真地练习英文,至少过去时不要太吃力。”杜玫儿挤出微笑,用力点着头。“放假时我就去美国找他,没问题的!”
    胡家陷入一阵热烈的讨论中,玫儿的话不无道理,她的语言能力虽然不差,但立即过去确实会难以适应学校生活。
    杜姨走了出来,杜玫儿看向自己的母亲,瞧见她示意她过去,于是她离开桌子,往厨房走去。
    “医生说少爷醒了,嚷着肚子饿,你把早餐拿上去给他吃。”杜姨早把东西准备好,全在托盘上。
    看着按照医生指示准备的餐点,杜玫儿知道妈妈对绍宁真的非常用心。
    “妈,你希望我去美国吗?”她突然问道。
    瞥了她一眼,杜姨立刻背对她,开始擦起厨房角落、桌子跟瓦斯炉,几个佣人发现情况不对,也趁机溜了出去。
    “妈!”她又唤了声。
    “不希望!我连这场婚姻都不希望发生!”杜姨揪紧手里的抺布,双手撑在流理台上,高耸的双肩显出她的紧绷与怒意。“这一切都太荒唐了,结婚是儿戏,刚结婚又要让他去美……”
    “我会留下来的!”她端起托盘。早知道跟妈讨论这件事是无解的,她更听腻了身份不同、地位不配这些理由。
    “玫儿,如果少爷去了美国,你怎么办?”杜姨幽幽地道出她的不安,“你们年纪这么小就结婚,身为夫妻却分隔两地……你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吗?”
    “不会的!我放假就去找他!”杜玫儿坚强地绽开笑颜,“有什么变化,就到时再说吧,我现在懒得想那么多。”
    话落,她快步走出,一点都不想再跟母亲讨论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