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学校在北部,离郊区的家很远,为此她贷款买了车子,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她不能够离开胡家。
    这些年来,她跟母亲的感情并没有进展,而她也早就不期望什么了。她花时间念书、考试,母亲则花时间在照顾爷爷奶奶跟维持胡家的原样。反而是爷爷奶奶对她比以前更好了,她会上楼念书给快看不见的他们听,换得老人家的笑容。
    奶奶病倒时,爷爷就说过,万一奶奶走了,他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这是怎么样的爱情呢?自从奶奶昏迷的那一刻起,爷爷也倒了。
    杜玫儿在加护病房前,那是她特别要求的双人病房,看着里头插管的两个老人家,她知道,不管谁走了,都不会扔下另一个人。
    不会像她一样,被单独遗留在这里……
    “玫儿!”不远处,走来心急如焚的杜姨,“怎么了?我听说手术结束了。”
    她跟玫儿换班,回去睡个觉洗个衣服才来。
    “医生说情况不妙,一切得看造化了。”杜玫儿望着玻璃窗的另一端,嘴角却泛着淡淡的微笑。
    “怎么这样?夫人刚打电话来问,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杜玫儿回头看向母亲,“她有提到……那边的情况吗?”
    杜姨顿了一下,“没有,夫人关心的是老人家的情况。”
    “我想也是。”她重新将视线回到老人家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是她上大学之后吗?还是她晚归之后?她忘记了,她念的是法律系,不想解释有多少学分要修、有多少东西要背,她只想花时间在自己的兴趣上头。
    写过去的信都没有响应,绍宁甚至连mail都没有再收了,他们之间的情感,慢慢地拉了开来。
    哔──忽的一声尖锐长音传来,杜玫儿一惊,看着奶奶的心电图,何时变成了一条直线?
    “医生!”她惊恐地大喊,护士们早已经推着电击器,一同冲进加护病房。
    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没有几秒,隔壁床的爷爷心脏也停了。
    杜玫儿紧贴着玻璃,情不自禁流下眼泪。
    她知道,他们谁也不会被舍下,孤单一人。
    胡老夫妻的死亡是件大事,过去曾经掌握权力的胡家老爷爷,与妻子相继去世,由于他德高望重,想要过度简化葬礼很难。
    胡大伯先飞回来处理丧葬事宜,他们不喜欢铺张,所以尽可能的简单,不收奠仪,只让戈吊唁,然后就迅速火葬。
    杜玫儿当然也帮忙处理这些事,但并没有声张她的身份。
    总以为泪已流干,可是一见到爷爷奶奶的遗体,她就会再哭一次。
    “玫儿。”灵堂里,她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她回过头,竟是胡夫人!
    “夫人、老爷……你们回来了。”她感到惊喜,眼神不自觉地往胡常文的身后瞧去。
    没有人。没有人?
    “你怎么这么叫……唉,算了!”胡夫人看上去疲惫不堪,“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明显感受到彼此间的生疏感。“绍宁呢?”
    这个问题一丢出,胡夫人跟胡常文面有难色,不安地交换了眼神。
    “他没有回来?”她感到不可思议。是最疼他的爷爷奶奶的葬礼啊!
    “你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很稳定,所以……”胡常文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快速念着像早背好的借口。
    “当初出国时也不稳定,他一样飞出去了。”她紧握双拳,“这不是别人的葬礼,是爷爷、奶奶!他们从小疼他到大,他却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肯?”
    “不是的,玫儿,你误会了!绍宁他……”胡夫人紧张地要帮儿子解释,身边的丈夫却突然拉住她。
    拧着眉心的胡常文,忧心忡忡地对她摇摇头。很多事能说,有些事就是不能讲!这是他们对儿尔的承诺。
    杜玫儿没有注意到胡常文,她睁圆了眼,任泪水滴落。她不敢相信,绍宁竟是这么绝情的人。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她好想见他一面,他们两年多没见了,他为什么不想她?要不是没钱,她早就飞到美国去看他了。
    撇开这份情,他也应该排除万难回来,他送爷爷奶奶最后一程。
    “太过份了!这真的是太过份了!”杜玫儿忍不住低吼起来,“他不理我我可以忍,你们用荒唐的借口来推托,只要为他好,我都可以无所谓。可是,现在是爷爷奶奶的葬礼啊!”
    她印象中的绍宁到哪里去了?胡爷爷摔一跤,他都会从病榻上爬起来去看爷爷啊!
    事实上从奶奶生病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母亲打越洋电话通知,焦急的是胡常文、是夫人,却没有听到胡绍宁有何反应;等到了情况急时,夫人已经准备行囊要回来了,还是没听见绍宁的关心话语。
    他应该是第一时间就飞回来的那个人才对啊!
    “玫儿,绍宁真的不是故意的。”胡夫人声泪俱下,公婆的去世加上原本存在的沉重压力,让她情绪崩溃。
    “他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就连你们我都很少听到声音。”杜玫儿忽然一个念头闪进她脑海,“该不会……天哪!绍宁他……他该不会已经……”不在了?所以夫人他们才一直瞒着她,不让她跟绍宁通电话?
    瞧见杜玫儿悲哀的神情,胡夫人于心不忍,开口透露,“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绍宁活得好好的。”
    “是吗?”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难受,“他活得好好的……却不愿意跟你们一起回来送爷爷奶奶?”
    唉!该怎么解释呢?胡常文紧握住妻子的手,他们答应过绍宁,不能透露太多事让玫儿知道。
    “他有托你们带什么讯息回来吗?”她突然觉得心寒,竟悬悬念念一个不值得的人。
    “讯息?”胡夫人看着老公,难受得说不出话。胡常文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杜玫儿。
    她怔然,还是伸手接过纸条。
    如果这也算是信件,这是绍宁写给她的第三封信。
    她战战兢兢地展开纸条,里面只有简短的两行字──三年一到请你诉请离婚!我回不回来已经没有意义。
    这上头的字迹是绍宁的没错。
    天哪!她好想跟爷爷奶奶说,你们好不值,你们后半生所疼爱、所照顾的孙子,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
    要她离婚她认了。毕竟他们有名无实,不过是两小无猜,但是他不该对老人家也这么残酷!
    她难以控制地奔出灵堂,突然间看开了。
    “玫儿!玫儿!”胡夫人哽咽地追了出来,“别这样,绍宁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有机会他一会跟你联络的!”
    杜玫儿这两年抽高了,加上这阵子为老人家的病情与葬礼忙碌,身子骨更加瘦削,胡常文从后头看着她,觉得她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不必了。”她喃喃地望着漆黑的夜,泪珠无声滚滚而落,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全随她的泪逝去。
    “咦?”
    转过头来,杜玫儿充满恨怨的双眼看着胡夫人,“我跟他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以后,我杜玫儿跟胡绍宁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玫儿!”胡夫人诧异地呼喊,杜玫儿却狂奔离去。“玫儿,你不懂!你不知道……”
    “别这样!”胡常文赶紧业前搂过心痛的妻子。他知道大家都很难受,都在煎熬里过日子。
    他何尝不知道这种苦呢?但是他们什么都不能讲。因为没有人知道,胡绍宁未来的命运是什么啊!
    同一时间,远方的美国。
    棕发护士来到病房,窗边的病床上躺了一个漂亮的东方少年,他有张白净的脸庞、忧郁且深邃的双眸,还有绝佳的气质,护士们都在窃窃私语,假以时日,他一定是个迷人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