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所有故事的开始都会美好得宛如高山流水觅知音,青山松柏两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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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的情绪其实也相当稳定:
    他又不是什么被欺骗了感情的受害者。
    春秋战国那样动荡的时代,君臣之间的相处模式,恐怕是后面君臣纲常已经成为众所皆知的朝代所难以理解的。
    他们既然已经习惯臣子不论内心里真实着是作何感想,表面上都要表现出一派忠君体国的模样,习惯君臣之间的秩序,随着皇权的日益壮大而逐渐演变成一种刻板的上下之分,最后甚至堕落到几近主仆之间的相处,失去了对于自我人格的尊重,那么他们当然不会习惯春秋。
    这是一个在旧秩序的人们眼中“礼崩乐坏”的时候:诸侯架空了周天子的权威,家臣篡夺了国君的号令。臣弑君,子弑父,下克上,小谋大——一切固有的阶层被动荡悉数打破。
    这是一个未来新秩序的人们眼中“蛮荒懵懂”的时代:君招臣,臣择君,合则共,分则断。游士们身上关于国籍身份的认知被无限地淡化,他们行走在世上,所关注的只有自身。
    自身的荣誉,自身的仕途,自身的理想,自身的大道。
    于是周游列国说服国君,于是合纵连横佩六国相印,于是出逃外国兵戈相向,于是异国他乡谋一统天下。
    嬴政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想看见的是四方万民垂听圣诏。但他也是自旧时代中诞生成长的人,所以他从来深谙春秋战国最通用的一条法则: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一切时来运转的背后都得是个人努力。
    想当天下之主?想让天下之才皆入你彀中?
    那么就证明,你是那个值得他们甘心下拜叩首的存在。
    ——臣择君,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于是他那因为李斯政变而冷住的表情,此刻竟然反倒露出了一点笑意:能得到天下聪明人的选择,本身就证明了秦的强大有目共睹。
    而后来他更能让李斯抛却吕不韦而选择自己,更证明他才是“天命所归”。
    【李斯的仕途,确实是顺畅的。
    他入秦之时,大概正赶上庄襄王二年。】
    嬴稷点了点头:哦,看来是政儿L前面那个孩子是吧?
    已经算不上多么春秋鼎盛的昭襄王半眯起了眼,揣度其那到底应该是他的哪个孙儿L:他自己的继承人上其实没什么选择,悼太子离世后,既然已经认定了安国君柱,就不会轻易动摇。
    但嬴柱给他生了太多孙子了——二十多个,还没一个正儿L八经的嫡子,想想要在这么多人选中一把挑中他那把政儿L生下来的好大孙,还实在是有点难度。
    可嬴稷倒也不着急:既然原定历史上政儿L能够顺利登基,那么看来哪怕不用他多做什么,政儿L的生父自然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从他那一堆孙子当中脱颖而出站到他面前来的。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更何况——战国大魔王一脸从容:后世人都开始讲李斯了,说不准之后只言片语地就给他又多漏了点消息让他知道了什么呢?这天幕降世鬼神之说本就是一种馈赠了,有的听就偷着笑吧。
    这还能嫌弃什么先知先觉得不够?那多少是有点埋汰了吧!
    但饶是以嬴稷这样平静的心态,在听到后世人下一刻不乏揶揄的调侃时,还是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个时间点单独拎出来可能大家还没那么敏感,只会觉得“哦,原来是在子楚时期就入的秦啊。”
    但如果我再提醒大家一句,战国知名老流氓嬴稷成功以历史在位时间前几的超长待机时间,把他的好大儿L熬得在位二天去世,子楚即位二年过世呢?
    对,李斯入秦的时候,差不多刚赶上庄襄王去世。】
    “——————”
    本来捧在手上的竹简此刻已经铺撒在地散乱不堪入目,然而室内不管是谁此刻都无心去管这样细枝末节的存在,整间内室陷入了一种凝重的静默。
    吕不韦的脸色几乎是在天幕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就变得惨白。八面玲珑,成熟老练,在多年经商生涯的摸爬滚打中将自己的为人处世打磨得几乎圆润到了极点,可以说从来没什么人能见到他破功表情的人,此刻却没将那份从容维持住了分毫。
    而坐在他的对面,理当比他脸色更加难看的青年人,意外却沉住了气。
    嬴异的眼神从天幕上挪开,落在了吕不韦的身上。看着神色大变的相邦,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显然并非一时惊愕所影响的年轻国君,此刻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
    “相邦怎么会这样失态?我们此前不是早有预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