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光不自禁地仰头。似曾相识的天际线。只是,那幢幢的大楼高是高,似乎瞧不出有什么风格特色。她不懂建筑美学,看不出心得。如果杨耀在的话……。
    又想起他了。她心中微微一颤,又甜又酸。
    “找个地方吃饭吧。西餐好吗?”芭芭拉说。
    江曼光不假思索,说:“我想吃拉面。”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了,很怀念。
    芭芭拉抿嘴看她一眼。车子打个转,离开摩天大楼区,在一旁商店停下。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找个地方停车。”她让江曼光先下车,回头找地方停车。
    站在人来人往的待头,江曼光厚毛外套、落伍陈旧的打扮,并没有引起太骚动的目光。身在大都会就是有这个好处,不管再怎么奇形怪状的打扮,光怪陆离的现象,都不致于太触目。
    站了一会,她开始觉得有些冷,视线游移起来。她现在在新宿站西口。新宿东口,穿过靖国通,就是闻名的歌舞妓町。
    虽然知道从西口这里根本看不到歌舞妓町的任何样貌,她还是好奇的踮起脚尖。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她收回眺望的姿态,目光一闪,不意扫过待角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身影她觉得极其熟悉,一股似曾相识的暖流涌来。
    “杨耀!”她叫起来。
    那个身影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什么,随即又往前走。
    “杨耀──”应该不是杨耀,他不可能会在这里。但她还是立刻追上去。
    那人脚步没停,也没回头,错落在人群中,身影时隐时现,像亮度时会改变的变星。
    江曼光加快脚步,避开几个迎面撞来的行人,一时失去了那人的踪影,随即在人潮夹缝中瞥到他的身影,匆匆追上去,在他转弯进入街道之前追上了他。
    “杨耀!”她抓住他的手臂,稍稍喘气。
    那人侧脸过来,面无表情的盯著她。寒澈的眼神,不露情绪的冷清五官,有一种无形的压迫人的力量。
    不是。
    “对不起……。”江曼光讪讪的放开手。她只会一些很简单的日语,用单字拼凑。
    “曼光?!”
    几乎在同时,她身后响起一声又惊又喜的不太确信的叫唤。跟著,声音就近在她耳畔,充满不可置信的惊异和赞叹,还有一股不假思索的热切。
    “曼光?!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熟极而流利的英语,她听惯的腔调。那个慵懒懒洋的东堂光一!
    “东堂!”她更意外。没想到会这样遇见东堂光一。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东堂光一笑吟吟的,很自然的拥抱住她,亲吻她的脸颊。
    怎么可能。江曼光要笑不笑,同时亲吻他的脸颊。然后说:“真像你会说的话。当然是不可能的。”
    东堂光一不以为意,仍噙满笑,仔细的打量她。揶揄说:“你怎么穿得像企鹅!”
    “会吗?我觉得这样挺保暖的。”
    “就是像企鹅。这里可是东京新宿,不是任你我行我素的纽约东村。”
    “有什么差别吗?”江曼光不以为然。
    “是没什么差别。”东堂光一笑笑的,又将她拉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不管周围怎么变化,你总是很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
    江曼光笑笑的,没说话。他不知道,她原来也不是这样的。陈旧的她,一直太压抑,不论生活或感情,总只是默默地等待和随。而现在的她,她自己其实说不出有什么差别,只是有欲望想飞,把一切回归到“自己”这个主体,坚强了许多,也多了一些通气。
    东堂光一一直俯低脸看著她,眼神很亲爱。他敛敛笑容,深望她一眼,说:“我早知道你大概不会等我,但你怎么忍心趁我不在时偷偷离开,不告而别?”
    说得有几分真情流露。江曼光微微抚触他的脸庞,掠过一丝亲爱的笑容,说:“我又不能永远待在那里,该离开的时候就该离开。”她现在英语能说得很流畅了。两人起伏相近的语调里有一种极和谐的气氛。
    “我想差不多该离开了。光一,别忘了,八云祖父还在等我们。”一直被忽略在一旁的那人,突然开口。他说的是日语,江曼光听不懂。东堂光一皱起眉,似乎提醒了他什么。
    “对了,曼光,你怎么会认识晴海的?”他刚刚看见他们似乎在交谈。
    “啊?”江曼光楞一下,摇头说:“我不认识。刚刚是我认错了人。你们认识吗?”听东堂光一的一的口气,他好像认识对方。
    “唔,算是吧。睛海是我堂弟。”东堂光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听他这么说,江曼光对东常晴海点个头。用英语夹杂日语说:“你好,我叫江曼光,是东堂的朋友,刚刚真抱歉。”
    东堂晴海冷淡的扫她一眼,语调没有高低起伏,说:“不管你英语能说得多流利,这里是日本,不是纽约伦敦。是日本人,就应该会说纯粹的国语吧。”
    他说话时,脸部的线条似乎都不会扯动,基调低冷得如同瓷偶一般,却又吊诡的张满一股迫人的生气,充满了力量,让人不自觉地屏息。那一口标准的东京腔,平缓如水流,冷谈中夹杂著轻蔑的意味。
    “晴海,你几时变得跟那个臭老头一样,那么自以为是!?你凭什么以为只要在日本,得一副东方人的模样就应该是日本人、说日本话?曼光不是日本人,不会说你的国语,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把她跟你知道的那些忸怩作态的日本娃娃似的没有主见的女孩混?一谈。曼光跟我在纽约认识,她有见识有个性有主见,比起你们这些食古不化脑袋守旧不通的人要强太多了。”
    他霹雳叭啦说得很快,而且是用英语,看得出来,是故意的。东堂晴海丝毫不动声色,还是一口标准纯粹的日语。
    “原来她是外国人。我还在觉得奇怪,一个端庄有教养的大和淑女,是不会穿著打扮随便就上街,而且没有羞耻感的在?
    目睽睽之下当待和异性搂搂抱抱的。既然她是外国人,又是你的朋友,那也难怪。”这些话从他抿薄如剑锋的口淡淡吐出,反击了东堂光一的挑衅。东堂光一那快而溜口的英语,连江曼光听得都稍觉得吃力,对他竟却完全不构成问题。
    他的反击是针对东堂光一,吊诡的是,话锋却指向江曼光。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如此的反应,不像他的性格。而且绝无仅有。东堂光一的讶异反倒多于气怒。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睛海。”东堂光一觉得奇怪。
    依他了解,东常晴海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除了祖父八云,他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周旁的人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不存在的。虽然他也许表现得谦恭有礼,但他知道,那只是表面,那些对晴海而言根本无任何意义,就像八云那老头严格锻练他们时所训示的,修习剑道最高宗旨所求的“无心”,以求达到与剑合而?一的境界。无心。明海就是那样一种人。他不会对不相干的人情事物动情绪。他甚至不会分心去注意外界的动静。他就是那样一种人。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那张照片上气质粗俗、丑陋的女孩应该就是她了吧?”东堂晴海不理他的质诘,说:“我不懂,你?弃身为东堂家继续人的责任,选择堕落的生活,和这种教养程度低落的人厮混,这就是你所谓的‘自我’?”
    东堂光一挑挑眉,不怒反笑。“你当然不懂。如果你懂的话,就不会傻傻的听那个臭老头的话。”转而牵住江曼光,说:“我们走吧,曼光。别理他。”
    “等等。”东堂晴海挡住他。“你想去哪?你别忘了祖父还在等我们。”
    “你就跟八云那老头说我不去了。”东堂光一挥个手,企图挥开东堂晴海的阻碍,拉著江曼光硬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