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到了京城,姊姊进了醉花楼,后来就变成花魁,她一直把我藏在自己住的绣楼里,连朱嬷嬷都没见过我。平常姊姊忙的时候,就由姊姊的丫鬟琴儿照顾我,不准任何人来骚扰我。」
    听起来,她姊姊颇为聪明,对唯一的妹妹也相当保护。
    醉花楼的花魁?那么,她姊姊是胤口中那个云仙了。她行刺德王爷,目的必然是为了报仇。
    这么说来,水家堡血案的凶手,果然是德王爷了。
    但是,这种报仇的举动未免太愚蠢了一点,德王爷的武功在皇族中是数一数二的,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能对付?
    「姊姊……一直很苦的,要照顾我、要为生计奔波,还要练武,我都帮不上忙……」不用别人说,水儿也知道自己很没用。
    遭到灭门之祸,她们姊妹在母亲的安排下,躲在地窖里总算逃过一劫,虽然姊姊年长她三岁,可是当时,姊姊也不过只是个九岁的女孩,却要肩负起照顾病弱妹妹的重任。
    父母之仇,让姊姊不得不早熟,而照顾她,更让姊姊不能不坚强。十年来,她总是虚弱多病,如果不是姊姊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她也许早就不存在了。
    姊姊对她来说,就像她的母亲,也是这世上唯一无怨无悔疼宠她、照顾她的人。
    南宫缺静静听着,对水儿的姊姊多了一分欣赏与敬意。
    他认定中的女人都很懦弱,又很麻烦,只除了他的母亲。但即使是母亲,也只有敬意,没有更多了。
    可是,这个水家长女却几乎跳脱了他对女人的认定,相形之下,水儿即使绝美脱俗,在他眼里却该是一点优点也没有--
    「南宫大哥,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很没用?」水儿忽然问道。
    南宫缺回神,望了她一眼。
    「妳是没用,但我没嫌弃妳。」她没用是事实,但嫌弃?
    还不至于。
    「真的?」她小脸立刻漾出光采。
    「妳很没用,也是个麻烦,但我带着妳,不是吗?」既然带着她,就不会嫌弃她什么。
    「啊?」她眨眨眼,「哦。」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点吃完,我们还要赶路。」交代一句,他起身去拉马儿。
    「好。」她努力吃完剩下的半片饼粮,一脸放心兼满足。
    满足?南宫缺别开眼。
    他可以不必安慰她的,可是,他就是突然问不想再看见她失望又自鄙的表情,所以话就这么出口了。
    他几时变得这么心软来着?
    牵马过来,就见她吃完饼粮,很努力又有点狼狈地想站直身,朝他漾开一抹笑靥,可惜双脚不合作。
    南宫缺轻哼一声,直接将她抱上马。
    她真的是个麻烦。
    但--麻烦若是自己找的,他也只能怨自己,怪不了别人了。啧!
    第四章:
    连赶两天路,在入夜之前,南宫缺策马停在一处挂着「南饼坊」牌匾的地方,然后抱她下马。
    大门里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少爷。」来人讶异地看着少爷带了个女人回来。
    南宫缺随意点了点头,将马匹交给跟来的小厮。
    「韩通,找一间房给她住。」
    「是,少爷。」韩通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清扫一问客房。
    「妳先去休息。」南宫缺要她跟着一名奴仆走。
    「好。」她听话地抱着包袱走人。
    韩通收起讶异,跟着南宫缺到书房。
    「这三个月,坊里没事吧?」南宫缺应着。
    「一切安好。」韩通回道,「不过因为愈来愈近中秋,所以各铺子的订翠都变多,我多找了一些人来当临时工。」
    「嗯。」南宫缺点点头。
    「这是最近的收入支出记录。」韩通递上一本帐簿,再从柜子里拿出一迭账本。「这是各铺子的经营状况。」
    没有人知道,其实独来独往、在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绝剑南宫缺,其实就是京城一带,有名的百年饼铺--南饼坊的主人。
    南饼坊的旧居就在这个离京城三个城镇的小城镇里,因为这个小城镇居民并不多,所以很早以前,南宫家的祖先就将店铺向外扩张,各派任值得信任的管事经营,按月作经营报告,而这个南宫家的旧居仍然经营着,除了是南宫家人的居处,也是饼铺的总店,各店铺有应付不来的订单,这里就负责支持。
    虽然南宫缺是南饼坊的主人,但其实就连各管事都不一定见过他。饼坊和剑客根本是兜不在一块儿的两种身分,南宫缺在饼坊里的举动一向低调,加上南宫缺的母亲经营时也隐身幕后,不给名号,所以现在有许多外人都认为,南饼坊的主人单姓「南」,直接称作「南少爷」。除了韩通和几个忠心的老仆之外,也就没其它人知道这件事。
    韩通长了南宫缺几岁,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因为败在南宫缺手下,所以认他为主,一直跟着南宫缺,南宫缺在拒绝不了的情况下,干脆将他安排回老家,要他弃武从商,更将管理的权力放给韩通。
    没想到韩通却从此对做生意上了瘾,而且又把南宫家祖传的饼铺生意做得更加有声有色,后来干脆就消失江湖、定居在这里替南宫缺看家了。
    所谓「大隐隐于市」,韩通很乐意就这样安居,笑看江湖事。
    「我带回来的人,叫作水儿,待会儿让人送晚膳给她,再让她梳洗休息,从明天开始,你安排事情让她做,她体质偏弱,你要看着办。」南宫缺一边看着帐簿,一边交代道。
    「是。」跟了南宫缺七年,韩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让水儿有事做、增强体力,但是不可以累着她。
    「那你先去忙吧,有事我会找你。」
    「是,少爷。」韩通退下。
    一整迭账本,真要全部看完大概得花上一整天,等用过晚膳、看过四本帐簿,他才发现已经过酉时了。
    南宫缺拿了一瓶活血舒筋的药膏,离开书房,往水吟睡的房间走去。
    虽然住在客房,但韩通很细心地把水儿的房间,安排在离南宫缺比较近的地方,让南宫缺走出自己的庭院就能找到她。
    还没走到房门口,他就听见从她房里传来的呻吟声。
    「爹、娘……」
    南宫缺神情一凝,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在床铺上不安挣动的她。
    在地窖里,她们不断听见哀叫、求饶与狂笑。
    她们心里害怕,紧紧抱着彼此,怎么都不敢出声,直到外面安静下来,所有的哀叫全然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翻出地窖,水家堡里一片黑暗、寂静,听不见任何人声,没有任何灯火,只有空气里散不去的血腥味。
    「姊姊……」水儿紧握住姊姊的手。
    「别怕。」她打起火折、点亮烛火,举着烛灯牵着妹妹走出书房。
    一踏出门口,就看见一名老仆横死在地上,肚子上的窟窿冒出大量血水,他的双眼睁着不肯闭。
    「姊姊!」水儿惊吓到,认出眼前的人,泪水随即流了出来。「王伯……」
    「水儿,镇静些。」她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伤心与愤怒,牵着妹妹再走出去。
    所有水家堡的人,全成了一具具尸体,爹的棺殓还在厅堂,而娘……却已被安葬在水家堡后方的花园里。
    「娘……」她低呓着,泪水又流了出来。
    南宫缺一看就知道她又作了恶梦,而且梦的是水家堡的事,他抱起她,低声唤着:
    「水儿,醒醒。」
    「唔……」她摇着头。
    「水儿,醒一醒!」他摇着她。
    「娘!」水儿蓦然惊醒,直觉就推开身边的人。
    「水儿,是我。」他沉声道。
    「南……南宫大哥?」认出是他,她哽咽一声,投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开始哭着:「我……梦见以前……」
    「我知道。」除了水家堡外,大概没有什么事会变成她的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