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宫见雪荷手捧薰炉而来,不禁嗤笑。
    「更衣娘娘,你捧这是什么?若是檀香,咱们佛堂多得很,用不著这个。」竹妃语带嘲讽。
    「启禀竹妃,这是臣妾私调的『万艳同窟』。」雪荷只是笑笑。
    梅妃冷笑一声,「我见过天下各色香谱,倒不识得这是什么宝香。哪儿用的?茅房?」
    松妃冷眼一瞥,不著痕迹的把话题岔了开,「既然来品香,这就逐个把香点起来,大夥儿品评品评。我既是东道主人,咱们姊妹相称,也无须多拘宫礼了。论年纪,我居长,就让姊姊我先献上自己的香吧。这香叫『春雪初融』。」
    大家品评喝茶,谈笑风生,竹圮和侮圮明显的把雪荷隔在谈话圈子外,刻意孤立她。
    雪荷倒也不介意,笑著听人讲话。
    梅妃首先忍不住,假意问雪荷意见,「妹子,你倒说说,这么多香,哪个能入你的宝眼?皇上这么看重你,时时刻刻舍不得分开,你一定有慧眼独到之处罗?」
    「梅妹子,你怎么这样讲?」竹妃暧昧的接话,「能让皇上看重的,又不是品香这等末技,人家是花魁女呢,自然有独到之处!」
    秀女们轰笑了起来。
    李尚仪皱了皱眉,雪荷却笑吟吟的开口——
    「竹姊姊这话过誉了,说是花魁,不过侥幸而已。梅姊姊,既然您都问了,妹子就直说了。」她的香一直没有点,此刻才点了起来,一时满室生春。
    这样冷的天,这「万艳同窟」一点起来,居然感到一阵阵暖意。
    「西岛之香传於天朝,天朝有所谓『香道』。这香道,指的是正心凝神,除恶迎善,去病延年,甚至有『香乃医之芬芳』的说法。传到东霖之后,过分追求奇巧,走了偏锋——」
    梅妃一拍桌子,横眉怒目,「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批评我们的香走偏锋?!」
    雪荷瑟缩了下,差点哭出来,可回神一想,今天若过不了这关,连皇上也要让人看轻了。她鼓起勇气回嘴,「是偏锋。香道首重正心,各位姊姊却多用麝香、龙涎等珍贵香料。这种香料过分浓艳,在药理中属发汗、兴奋、催情作用,少用可提神,多用则失了香道。香道不存,不是偏锋是什么?」
    这话说得诸妃面红耳赤,女官们却忍不住笑出来。三宫调香重催情香料早成了女官们的笑柄,甚至有人嘲讽三宫技穷,想不出法子吸引皇上,连壮阳药都拿出来了。
    人人心知肚明,却让个小小的更衣说破,怎能不笑?
    松妃宁定心神,赶紧把话题岔开,「妹子说得有理。这『万艳同窟』不用麝香、龙涎,又是怎么调的?」
    「我以兰花为主香,各色鲜花为副香——」
    「兰为王者之花,你的意思是,你的才是王道吧?」梅妃鄙夷的撇撇嘴。
    雪荷心平气和的望著她,「正是如此。」
    竹妃故意说反话,「妹子好见识,样样说得头头是道哪。」
    「因为我是花魁女呀。」雪荷笑得一点心机也没有。「若是香道都不识,连青楼姑娘都当不上,何况是花魁?」
    听完李尚仪娓娓道来,东霖璿拍案大笑,「这不是在说三宫连青楼姑娘都不如吗?我倒是小看这丫头了。」
    想到那些妃子铁青的脸,李尚仪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东霖璿心满意足的吃了头痛快的饭,等雪荷处理完手边的事,回滴翠轩沐浴更衣后,他已经侧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了。
    「你倒让她们下不了台了。」东霖璿搂住她,刚洗好澡的她,身上有种乾净的香气。「是让我教坏了呢?还是让你养父母教坏了?这张利嘴!」
    「我也没说什么。」她眨眨眼,「不过是皇上教导有方罢了。」
    东霖璿噗哧一笑,轻轻摩挲著她雪白的颈项,「她们……可还说了些什么?李尚仪不爱在人后说闲话,你倒说给我听听。」
    「也没什么。」她偎在他怀里,轻轻的在他颊上一吻,「我也不爱在人后说闲话。」
    抓住她柔软的小手,东霖璿摇了摇头,万般怜爱的。
    其实她们说了不少难听话,尤其是竹妃和梅妃,老是刺激她的出身,不过她倒是坦然以对。 毕竟,羞赧和哭泣都不能改变的事情,为什么要否认?她是倡家女儿,这点是至死不变的,她也并不引以为耻。
    「谁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出生。」她轻轻叹息,「有人出生在世家,锦衣玉食,也不见得快乐;有人出身贫贱,还是每天笑嘻嘻。虽然……我也怨过娘的严苛,可说到底,若不是她严厉的教诲,今日我又怎么跟这些世家小姐说得上话?如果……如果不是娘的执念……」她脸淡淡的红了起来,「我当不上花魁,也遇不到你。」
    东霖璿一下下的抚著她柔软芳香的秀发,「……我为你感到骄傲。」
    两个人依偎著,享受这温暖的时刻。
    「……璿,反正你迟早会知道她们说什么,还是先告诉你吧。」雪荷想了想,扭曲过的流言最伤人,她在宫中这么久,已不是当初一点见识也没有的小姑娘了。「其实也没说什么,就说我是花魁女,还提了木兰公主的事情。」
    东霖璿僵了下,呐呐的说:「那都已经是陈年旧事,提来做什么?」
    她眼波流转,见他不愿提,心里涌起丝丝甜蜜。可是怕她不好受?
    「雪荷——」东霖璿想说话,却让她柔软的小手一堵。
    「不必说。我心底没多想什么,你也不用怕我难受。」
    「我跟皇堂姊……」东霖璿苦笑了下,「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已经不想她了。」
    雪荷不信,微微偏著头,「不要这样。你不是最厌说谎的人?我知道,我跟木兰公主是没得比的……」
    「雪荷是雪荷,不能比的。」他急急的抓住她柔软的小手,怕她心里不好过。
    「我不过是小小的萤火,怎么敢比拟公主的日月光辉?」她满脸甜甜的笑,「璿,你说说木兰公主的事情给我听。」
    「没什么好说的。」他别开脸。
    雪荷扳过他的脸,「我要你告诉我。我不要听别人的传言,只愿相信你说的。我不要闷在心里难过,人家要知道嘛。」
    让她一撒娇,东霖璿倒拿她没办法了。「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我爱慕皇堂姊,皇堂姊不爱我,无法回报罢了。」
    「璿……不难受吗?」她眼中浮现同情之色。
    「一开始倒是不难受的,因为我一心只想著要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他坦承,「现在,她心有所属,嫁的人又爱她逾恒,两人过得幸福快乐,我又有什么好难受的呢。」
    雪荷瞅了他半天,脸上荡漾著幸福的微笑,「这真是好办法呢。璿,我老实告诉你。」她起身跪坐著,捧住他的脸,「我这一世也比不上木兰公主……你别急,先听我说。我很清楚木兰公主在你心里还是很重要的,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爱你呵。我爱你,你不一定要爱我,我要变成很好很好的女人,配得上你,或许没有木兰公主那么好,但是我会尽力的。」
    她柔软的发丝垂在东霖璿脸上,眼神是那样认真诚挚,「所以,让我陪在你身边。你喜欢我对不对?喜欢我陪你对不对?请你让我爱你、陪你,你不用爱我的……真的。因为,如果爱情必须称斤论两,那就不叫爱了。或许有一天我老了,你不再宠幸我,但是请你还是让我陪在你身边,当一辈子的女官。我会认真的,会很认真……你答应吗?可以吗?」
    东霖璿心头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了下。雪荷这样坦白,这样诚挚的要求,教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袋昏昏的,心头涨涨的,眼眶禁不住的发热。
    他得到了什么?世上最真诚最宝贵的心!但是他能回报什么?只会对她予取予求,连个爱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