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上几行轻描淡写,不知道是多少血泪在后面。
    她默默的北上,避开世平,找了文秀。
    过了好一会儿,文秀才认出她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文秀的手一片冷汗。
    「没想到…连父母亲都跟我撇清,你却愿意来看我。」庞大的压力将她压得非常憔悴,染香的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难受。
    现在的文秀,和过去的自己,都有着焦虑而爱着的灵魂。
    「搬家吗?需不需要帮忙?」她看着整室的狼藉。
    「要搬去哪里?」她苦笑,「我正在找还能卖的东西。不过,也真的得搬。买主就要签约了。」
    「要来台中吗?」她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将一副钥匙放在文秀的掌心,「房子不大,但是一家四口住着大概刚好。算是喘息一下吧。那并不是我的产业,只是暂时放在我名下管着。」
    文秀握紧她的手,落泪。
    他们接受了染香的好意,搬到台中去。但是世平到了上海,只有文秀带着两个孩子过来。
    染香却不曾去过那里。那个家属于文秀,她不想让文秀觉得她这个「坏女人」用卑劣的手段让她觉得困窘。
    「我没这么想过。」这下子,文秀倒是真的困窘了。
    她轻拍文秀的手,「我就在这附近。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是了。」
    不爱就是有这种好处。不爱,就能将一切单纯化。
    也因为不爱,祥介回国来找她,染香也愿意替他找住处、工作。
    「转眼成空。」他笑,表情却很轻松。
    「没有什么负债,已经是万幸了。」染香淡淡的,「怎不念完大学?」
    「学费贵。」他把自己的行李扛进新住处,「再说,叔父既然去大陆奋斗了,我总得照顾婶婶和弟妹。」他停了一下,「我也就剩这些亲人。」
    他,倒真的长大了一点点。
    少年会长大。他在台中找到美语老师的工作,一面关照着婶婶和异母弟妹,一面关照着染香的生活。
    原本奢华如贵族的一家人,突然生活都简单下来。开头几个月,文秀因为钱不够用,总是哭泣的。
    她在台中没有朋友,只能到染香这里。等她宁定下来,到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当了文编,也把所有的牢骚和不满全收起来。
    女人的韧性是惊人的。
    染香看着常到店里来的祥介,有时会突然迷糊起来。这个高大爽朗的男人是谁?是那个在扬着五彩毒粉的夜里,用那样柔软诱惑的声音,喊住她的黑天使吗?
    她发现自己渐渐想不起少年的祥介模样。生活不曾饶过谁。不景气也袭击了她小小的租书店。开店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休假越来越少。
    这样却还只能勉强维持生活,无法再请工读生。
    她还是咬牙熬了过来。
    单纯的生活变得更单纯,物质的欲望更低。她已经很久没逛街了,最常穿的衣服是佐丹奴。她的手指和脖子都光光的,一点首饰也没有,文秀只剩一支手表。
    至于祥介,他更简单到T恤牛仔裤全都是「NightCity」。
    「这是什么牌子?」染香有点胡涂。难道她太久没有出去行走,出来的时尚牌子都不知道?
    「『夜市牌』啦!」,祥介笑着说。
    染香也笑出来了。
    「好久没看到你笑了。」他摸摸染香的头发,她不像以前闪得那么快。
    「对不起。」染香抬头看他,「我为了少年的自己,跟你道歉,对不起。」
    染香没有说话。她仔细的看着这个少年时在她心脏插上致命的一刀,让她拒绝一切的少年。
    曾经是少年。
    「我不原谅你。绝对不原谅你。」她的唇角浮出若有似无的笑容,「我绝对不原谅你…只要我不原谅你,你就不会离开。只要我不爱你,你就会爱我。只要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不会伤心。我绝对不原谅你…」
    脸上蛇行着温热,她才知道这么多年干涸的自己,又哭了。
    这泪落在龟裂的心底,有着盐巴抹过伤口的剧烈疼痛。
    祥介轻轻的揽住她,有些怯怯的。总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现在说,实在有点早。」他拿出朴素的金戒指,「但,嫁我吧。」
    这是她听过最美的情话。
    ***
    终究,她没嫁给祥介。那枚金戒指串着金炼,挂在她的脖子上,成了她唯一的首饰。
    染香已经太老了。她的心境老到几乎入土。她已经和孤独密不可分,再也不想离开这个名为「孤独」的朋友。
    祥介却只是笑一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戴在无名指上。」
    「我绝对不嫁你。」染香笑笑着回答。
    寂寞么?其实,她已经很久不去想寂寞这件事情。这条崎岖漫长的人生路程,还有太多路要走。
    不管有谁同行,都是孤独一个人。
    每天的清醒都是一场启程。不管谁陪着,都只是同方向的旅人。谁也不知道会从哪个转弯处消失。
    「我可以等。」祥介微笑,「我们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等。」
    或许,真正在等的,是我。我在等待答案的揭晓。在我棺木上,能不能得到沾着你的眼泪的白玫瑰。
    这种等待里,我不寂寞。是的,我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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