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什么?来接我老婆回家呀。」段莫言拖着满面是血的狱卒,眼光柔和,「这皇宫禁得住我?迷药、使毒、暗器…妳知道我讨厌费事,这宫里大半的守卫都让我摆平了,明天灵棚搭起来可长哩…」他踢了狱卒一脚,「快开门!」
    「不许开门!」她厉声,「你滚吧,段莫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只是我年纪大了,不得不找个人嫁。呸,你以为我会喜欢你这种不正经的人?别做梦了。」她往里面缩一点,「快走快走!我现在好得很,正在练辟榖呢,不日就要飞升,不要妨害我。」
    「阿钰?妳怎么了?」原以为皇帝不过饿她几天,难道…「快开门!」他对着狱卒吼,越紧张就越开不了门。
    段莫言烦躁起来,想要抢过钥匙,狱卒惨叫一声,原来钥匙铐在手腕上,链子又短。他也不啰唆,擦的一声砍断狱卒的手,狱卒痛嚎着在地上打滚,段莫言一脚下去,没了声息。
    「别开门!」石中钰的嘶哑带点哭声,他更紧张极了,忙开了门冲进来,「阿钰!怎么了?妳的手…妳的脚…狗皇帝对妳怎么了?」他慌得摸了一遍,发现她四肢都在,稍微放下心。
    「不要看我!」她终于哭了起来,硬把脸转旁边,「不要看我!」满头散乱的头发遮着自己的脸。
    「是眼睛?鼻子?还是嘴?」他急得大叫,「阿钰,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硬把她的脸扳过来。
    微弱的灯光下,她美丽的素颜半边脸颊都沾了血污,莫言轻轻的擦拭…她的左脸颊,被烙了一个草体的「罪」。
    她用力的将脸转开,眼泪不断落下来。「不要看我…」泣不成声。
    「很美啊…」他松了口气,轻轻吻着她的头发。
    「很美?很美?!你这个骗子!」她激动的抚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我的脸…我的脸…」肩膀不断的抖动。
    「是很美啊!我一直觉得妳的脸太白了,这样很美啊!」他一把搂住她,「断手也好,断脚也好,没有眼睛鼻子嘴巴也没关系,只要妳活着,就很美很美啊!我干嘛骗妳,真的嘛!」
    「你骗我!」她遮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不断的流下来,「日子久了,你就会厌弃这样的丑妻,时时想着我是不是被污辱了…就像剑麟…他那么爱木兰,还不是心里老介意?你走…让我静静的死在这里…你走…」
    莫言蓦然站起来,真的转身出去。中钰强忍着,全身蜷成一团,才能压抑哭泣和剧烈的心痛。
    走吧走吧…你好好活着就好…让我静静的死在这里…
    只是一会儿,在她的折磨像是一辈子,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又回来,她咬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钰,」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是恳求一样,「看我。看我这里。」
    原不欲回头,听得轻微的吱吱声,那种打从心底冷起来的声音…
    她猛回头,看见他拿着烙铁。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她冲上前扳住他已经压在脸上的手,「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啊啊…莫言莫言…」空气里充满肌肉烧焦的味道,她搥打着他的胸膛,「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你在做什么?」她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我们…一样了,对不对?」他拥住半晕的中钰,「妳觉得,我很丑吗?」
    她摇头,拼命摇头,「你笨死了,你笨死了!…呜呜…」
    这个笨人…这个自毁容貌的笨人!这个…这个…这个爱她逾命的笨人…
    亲亲她的额头,「就是因为我笨死了,所以才需要妳在我身边啊…我美丽又聪明的娘子…我们回家吧…」
    他的眼底出现邪气,「这么漂亮的化妆,怎么可以只有我们享用呢?对不对?阿钰娘子?」
    是夜,段莫言劫走了死囚石中钰。并且杀死了大半的皇宫守卫,紫微殿更是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兴帝一条命。
    昏厥的兴帝受了沉重内伤,脸上还烙了一个「罪」。
    ***
    「劫走了?」木兰讶然。
    宫中死伤惨重,她的心底却没有悲感。她静静的倚在窗前,遥望着天空。兴帝轻易的将熟睡的猛虎吵醒,只毁了半边脸颊真是万幸。
    没有牵连百姓烽火,也是万幸。
    然后呢?
    失去猛虎的边关,东霖等于门户大开,近十年辛劳布棋,终成残局。残局也好。
    当圣旨降临时,她很平静。挑拨君臣,教唆弒君,侮辱宫闱…还有没有?
    「…念功在朝廷,着东霖木兰去其皇姓,摘其封号,与额驸贬为庶人!」
    庶人?!
    两人相对而笑。自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
    木兰却落下泪。心底空荡荡的。
    染香群《定风波·木兰》
    第七章
    「跟我进去。」站在唐府大门,剑麟哀求木兰,「不管怎么说,都是妳的翁姑,总该拜见一下。」
    她坚决的摇头,「你我名分未定。虽有宣旨,不过是王公公来府口宣,兴帝为人阴狠无才,睚眦必报。我若入唐家,唐家永无宁日。再者…」她知道唐大人身为御史,对她向来不假辞色,身为政敌多年,更不会接受她这个削为庶民的儿媳妇,她摇摇头,「父母深恩难报,为人子女远行自当告别。你自去团圆,三日后,我在风雨楼等你。」
    怔怔的看着她的丽颜,她仍是男装,神情有着轻愁。却比女装更适合她。「君子一言…」他害怕木兰思虑过甚,就此离去。
    「快马一鞭。」她微微笑,鼓励的按按他的手。
    望着他走进唐家大门,木兰策马缓行。丽京在她和石中钰的治理之下,繁华盛极,治安极好。九州之上,天子脚下,不出丽京,她自然是无碍的。
    走进风雨楼,迎面的店小二认不出这位端雅公子哥就是名震天下的木兰公主,殷勤的迎上雅座。
    常听剑麟说的说书人何在?她眼睛梭巡着空空的桌子,「小二哥,」趁着送饮食过来的店小二,「怎不见说书人?」
    店小二连忙嘘了半天,「公子爷,您老小点声。」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咱家说书先生犯事了!连听说书的客倌都挨了板子,您可别往祸里碰。」
    「这又是怎么说的?」她愕然。
    「据说…说书先生犯了龙颜,已经砍头了…」他更小声。
    「东霖朝向来不避讥讽时弊。」她怒不可遏。
    「客倌哪,您哪里知道?」小二端详她一会儿,「您大约是准备今秋大比的举子吧?怪道什么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哪有什么都相同的?」他惧祸,左右看看,「您也就好好读书,看能不能顶石宰相位置,想想升官发财吧。」借故忙就走了。
    「升官发财?!」一旁坐着的青年先生一拍案,「国乱出贼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栋梁已倾,栋梁已倾…」端是涕泪纵横。
    仔细望了望这位青年先生,只见他虽醉却有种蛮然的感觉。她心底掠过「文死谏、武死战」的不祥感。
    礼部姚大人?!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木兰漫吟,引起姚大人的注意,他原兴奋的跳起来,仔细对着木兰看看,又颓唐坐下,「仁兄,」他招招手,「我还以为看到石宰相呢。可有幸同酌?」
    没认出我?也对,近年她与百官相见匆匆,几乎都是石中钰打发他们的。
    「你问小二哥是没用的,」姚大人还是秉着御史的臭脾气,「说书先生嘲笑今上装神避祸,让木兰公主收拾旧河山,再回来坐享其成,已经斩立决了。就在外面的马路上!昨夜段将军劫走石宰相,文武两栋梁已然崩塌。监国已被削为庶民,国事败坏若此!」
    左右的客人听他们讲足以弥祸的事情,都悄悄的结帐逃走了,偌大的风雨楼,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些木兰都知道了,但是朝野如此反应,她倒也有点措手不及。「…东霖百官达人甚多,断不因此三人有祸则国事败坏,兄台也过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