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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陈祭月勉强保持着面瘫,内心却翻江倒海。花朝节前,有情人灯下相会,是民间旧俗。陈十七这是…这这这是…
    「那天是我姑祖母七十岁大寿,你能陪我去吗?」
    陈祭月澎湃汹涌的翻江倒海登时海枯石烂。「你们南陈的姑祖母作寿,与我北陈何干?」他真心怒了,而且羞恼。
    「是没错。但少主您若能把威仪收敛些,咱们可以让公主驸马非常添堵。」她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垂首柔顺,「真的只有您可以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依旧面瘫的陈祭月,内心却突然艳阳高照,十里香风,心情一整个晴朗了。
    「嗯。」他故作云淡风清貌,「既然十七娘子都开口了,就陪妳走一趟吧。」
    徘徊 之三十三
    让陈十七如此慎重对待的姑祖母杜陈氏,已故夫君是杜大学士,她的长子依旧在朝,人称小杜学士,并没有因为杜大学士的过世而改称呼。
    杜家也是上世家谱的大族,备受敬重的饱学鸿儒杜大学士这支,算是跟嫡支血缘比较近的旁系,但跟出身嫡系长房的已故驸马都尉杜如琢关系很亲密,杜如琢曾由小杜学士亲自启蒙。
    但杜陈氏却是比夫君更早服紫的外命妇,而且三辞诰命,还是郑太后亲摆凤驾到杜府劝她从命,这才封为镇国夫人,超品诰命,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江南陈家女儿。
    话说从头,得从阳帝出生不久的时候说起。
    当时先皇在外征战,战况很不利,甚至传出先皇已薨的传闻,京城人心惶惶,逃走的百官不计其数,先皇所托的监国周王趁乱逼宫,幸而有票文臣领武人提剑来援,产后方十日的郑太后亲斩周王,才结束了这次的宫变。
    但原本预备好的奶娘,要不被杀,要不就是有问题投入大牢。郑太后劳损太甚,已经病倒,也无乳可哺。堂堂嫡皇储,还在襁褓中的阳帝,不但差点被周王收买的奶娘毒杀,而且面临京城混乱,找不到一个能信任的奶娘,饿得啼哭不已,恐会饿杀夭折的窘境。
    满朝文武,却只有同样参与救驾,当时还是翰林编修的杜大学士之妻,杜陈氏陈芸入宫解怀哺养阳帝,辅佐尚在坐月子的郑太后平定动荡不安的后宫,直到阳帝六个月大,先皇得胜归来,杜陈氏才请求出宫。
    彼时,在清流眼中,杜编修夫妇的作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很有不顾羞耻谄上的嫌疑。在官家夫人圈子里,更是嘲讽讥笑上赶着当下人奶娘的杜陈氏。郑太后屡招杜陈氏入宫陪伴,更是流言纷飞,甚多人都要认定杜编修的帽子绿油油的了。
    杜编修的仕途并不因为杜夫人的出入宫廷而扶摇直上,反而屡受挫折排挤,以至于原地踏步了十年。油盐不进,惯常沉默的杜夫人,更是被所求不遂的官夫人勋贵皇亲厌恶,传言更嚣张难听。
    但杜编修夫妇依旧安静平和,从容的上朝的上朝,打理中馈的继续打理中馈,夫妻情感甚笃,甚至有闲心时带着孩儿们弹琴鼓瑟,课子为乐。
    最艰困的十年如此,阳帝十岁时被封为太子,先皇一日三升将杜编修升为大学士,分外倚重,骤然权贵,依然简朴低调如旧。
    唯一不同的是,从此杜夫人就婉拒入宫,上表逊谢。之前是后宫不安宁,她为大燕臣妻为所当为。现在太子已立,后宫安静,身为臣妻更当自牧回避。
    太子渐渐长大,成为赫赫战功的马上太子,之后成为马上天子。但不管是郑太后还是阳帝,对杜夫人都有股强烈的敬重,阳帝甚至以母礼相待,数十年如一日,最后这个沈静谦逊的杜夫人成了只在皇后之下的超品诰命,连皇亲都必须恭敬礼遇这个郑太后所劝封的镇国夫人。
    她成为陈家妇的典范。
    虽千夫所指,亦为所当为。所为得愿,则急流勇退,拒不居功。于国为贤臣,于家为良妻。荣辱不惊,进退有度。
    试为哪个男儿能若此?谁言女儿不如大丈夫?
    陈十七是打从心底敬重这位姑祖母,就跟其他江南陈家女儿相同。姑祖母曾经笑说,十七娘最像她,但也烦忧过,「妳这丫头恃才傲物,又生不逢辰。好歹多想想巨子为什么亲自为妳取名『徘徊』。可不是只因为妳喜欢月季而已。」
    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还真是吃了差点没命的亏才真正领悟到长辈们的担忧。
    所谓「徘徊」,踟蹰也,犹豫不前焉。
    她若是能凡事多犹豫些,多思量点,内敛自守,不与人争锋,真正的「徘徊」,说不定就能泯然于众人,嫁给一个平凡但心正的夫君,用三分心眼就能把他连带婆母哄得找不到北,生儿育女,快快乐乐的渡过满足的一生。
    真可惜,她到现在被人哄传成什么神医,却还斟酌不出「后悔药」的方子。
    那就只好不后悔了。
    既然只有脚步踟蹰,那就活得像是一株徘徊花吧。让那些伸过爪子催折过她的人,好好的品尝一下沁满断肠草的徘徊花刺,不但剧毒、锋利,而且带倒钩。绝对鲜血淋漓,无药可救,断气的过程很缓慢,并且非常痛苦。
    陈祭月此时心情不但很复杂,而且有些后悔。
    他一定是昏了头,才会答应陈十七的要求。在铜镜前又练习了一下,他苦笑,感觉真不自在,像是被卸去所有武装…明明剑还挂在腰上,只是变成装饰用的窄剑。
    虽然还是很锋利,但总觉得轻飘飘的很没有底。
    金钩小心翼翼的敲门询问,他叹气,再一次纳闷为什么在陈十七面前就会失智兼缺底限。
    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所以他推门出去。
    原本有些嚣闹的院子,一整个安静下来。不但金钩铁环瞪大了眼睛,连其他部曲的嘴都阖不上,完全目瞪口呆。
    不戴方巾头冠,只用一根羊脂墨翠玉簪绾髻,内穿月白广袖交领长衫,外罩圆领广袖墨青儒袍,恰恰的袍袖比衫袖短一寸,月白衬墨青,额外飘逸。墨青儒袍暗绣石青云纹,袍角斜坠飞着几朵名贵秋菊「墨玉」,丰硕如拳,行动间才能隐隐约约的看清,华贵得如此低调风流。
    果然人要衣装。他们那个威仪严厉、除了官服还是官服的少主,这么一打扮起来,还真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但这不是让他们全体石化的主因。
    而是收敛眸光,放松眉头,带着温文浅笑的少主…那骇人的威压不见了,让人注意到他精致俊秀的容颜,如春风和煦,芳兰熏体,俨然一浊世无双佳公子。
    如玉如月,如此温润。
    骗人的吧!所有部曲在内心吶喊。你谁啊?!怎么顶着少主的皮出现了?何方妖孽?!
    陈祭月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你们…能不能别把心思的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少主?」金钩颤巍巍的轻唤。
    得来的是陈祭月凶光泗溢威仪沉重的一瞪。满院子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纷纷夸奖十七娘子的绣工真是没得说得好,穿在少主身上太合适了之类的。
    陈祭月气闷的不想说话。
    「陈少主,您这样不像啊。」拉门出来的陈十七叹息,「您不是答应我了?就装一天嘛,反正您天天都在装。」
    他没好气的瞪向陈十七,却跟院子里的部曲一起进入石化状态。
    这是第一次,他们看到素面朝天的陈十七化了妆。其实吧,她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薄薄的扑了一层香粉,让原本病白带青的气色好些,淡扫柳眉,向来惨淡无色的唇,细细的描绘了和红得近乎黑的广袖罩衣同色的口脂,在口脂上抹了一层防龟裂的油。
    就这样而已。但仅仅如此,就像是蒙尘明珠拂去灰尘,蔼蔼含辉。微笑的时候,形状优美的唇蜜蜜的,让人微微心颤。
    银白的长发梳了个坠马髻,只用两根纯银钗固定,环绕以半含金蕊的暗红宫纱月季,垂坠于鬓后,异常惹眼。耳悬两滴墨红玛瑙,就再也没有其他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