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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金暗银线绣在红得接近黑的广袖罩衣上,金叶银刺墨绿藤,华丽得接近嚣张的阔绣于袖口沿边,足足有三指之阔,前襟飘坠几朵不落地的半凋月季,真正引人注目的是修长的花枝和花瓣构成的优美线条。
    但真正的嚣张,却是后背那幅气势万千的雪白月季。像是活的,实实在在的栩栩如生,让人担心会从衣服上飘落下来。垂首的硕大花朵,飘瓣如雪,像是刚从土里拔出来冲了泥,细细的根蜿蜒而尽,像是随着拖曳于地的衣摆入了地。
    大胆到简直跋扈,接近不可思议,却融合的这样和谐完美。
    同样是月白广袖深裾,同样是罩衣比深裾短一寸。却衬得那件过份过分嚣张华贵的罩衣多了几分柔和。平缠腰上面系着长长的蝴蝶络子,飘飞在月白深裾前。
    扶着竹杖,蹬着木屐,施施而来,银发鬓边杯口大的宫纱月季轻颤。神情那样贞静柔和,像是散发着月季淡淡的香气,一行一止,果然锦绣徘徊。
    所谓丽人,不过如此。
    陈祭月垂眸看她,不知不觉已经把过度强烈的威仪收敛起来,甚至是有些哀伤的温柔。
    看看她,你们,看看她。她现在很美对吧?真的。像是被修复的破碎牡丹甜白瓷,终究能恢复原貌一二。
    但却更让人不能忍受不能原谅。
    她原本应该更美更明艳,号称不使胭脂污颜色的陈徘徊啊!她应该旺盛芳华,更让人屏息才对。现在的美只是残余。
    无法原谅。
    「哦,少主现在的表情很不错呀,比我想象的还像。」陈十七诧异了。「我知道你挺会装,却没想到能装到这地步,太不简单了。」
    原本心痛得无法呼吸的陈祭月,不但很快能够呼吸,连心痛都挥发殆尽。
    这可恶的南陈女人。
    「好好好,别瞪我。我知道装模作样很累,先松快松快。」她把竹杖递给铁环,「要去拜寿撑着杖不大好看,今天就麻烦金钩铁环扶我了…」
    陈祭月冷着脸挤开铁环,忿忿的伸手。
    「现在开始?」陈十七更讶异,「不用吧,还不到好戏开锣的时候…」
    陈祭月真的再也忍耐不住了。
    「闭嘴。」他咬牙切齿的说,「现在是妳求着我了…所以,闭嘴。」
    不然他不知道能不能忍住掐死陈十七的冲动。
    徘徊 之三十四
    服侍陈十七的部曲头子吴应,不但有一手好武功,更有一手少人匹敌的御车之术。加上北陈部曲强悍的侦查能力,所以可以稳当当的杀出,恰恰好的将马车停在柔然公主车驾之后。
    这一日是镇国夫人七十寿诞的正日子,可惜贵如皇帝都没这福气登门。即使年纪已然半百,阳帝对这位亚母镇国夫人亲爱之余,还有些许敬畏。
    毕竟第一个抄起棍子揍他的就是镇国夫人,他既慈爱又严厉的亚母,最初总是最难忘。
    所以只能在前一日带着皇后来吃了顿便饭,就被镇国夫人赶回去了,孝心很没有发挥的空间。
    所以镇国夫人寿诞大宴三日,第一天首宴亲戚,阳帝就用「亚母」这个名义把皇亲都塞来随宴,堂而皇之的表示一种态度:母后郑太后过世了,可朕还是有娘的,特别是皇亲眼睛睁亮点,尊敬点,别不把朕的亚母当一回事。
    亚母宴亲戚,只能叙家礼不叙国礼,哪个不长眼的敢砸场子,朕亲自带御林军去砸你家。
    还别说,镇国夫人六十寿诞的时候,皇帝的堂叔奉远郡王傲慢的要镇国夫人行国礼,镇国夫人是折腰了,但阳帝第二天立刻带御林军去砸了奉远郡王府,让堂叔郡王爷吓得闪到腰。
    「真的没问题?」随车骑着马的陈祭月,非常怀疑的问。「这样能行?」
    陈十七撩开车帘,看着骑着一匹乌云踏雪马,越发风神俊逸的陈祭月,笑得宁静温纯,「少主,像刚刚你看我那样装就绝对能行。」
    装…装彼娘!陈祭月怒得转闷火,但金钩一声轻唤,「公主下车了…十七娘子!真像妳说得…他们不进去在门口秀恩爱啊,光天化日之下…」金钩捂脸了。
    …她怎么能料得这么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十七轻笑,「少主,看你的了。」
    陈祭月僵着脸,但陈十七抬眼看他,暗红宫纱月季衬托下,银发如雪,双十年华却是百岁白头。
    车帘放下了,他却心痛如绞,望着不远处那个丽装亮艳若牡丹怒放的柔然公主,如鸦黑发看起来是那么的扎眼刺目。
    深深吸了口气,他收敛向来锐利的眸光,稍稍放纵自己因心痛而起的忧郁,含着清浅如春风的微笑,利落的下马,牵过乌云踏雪,柔声对车内说,「徘徊,看起来妳得下车走过去了…前面有公主车驾。」
    徘徊。陈徘徊。原本艳笑着让驸马为她重插钗的柔然公主容光更盛,她等着能够堂堂正正,当面羞辱陈徘徊的时候已经很久很久了。连怎么羞辱、怎么让人抓不到错处,都已经跟驸马都尉商量得天衣无缝了…
    她兴奋的转身,但脸孔又刷的一声惨白。
    他的爱马乌云踏雪,他最喜欢的白脂墨玉簪。最爱菊的他,总是月白袍暗绣名菊珠光,墨青袍就绣墨玉菊。
    只有他才会露出一寸的衫袖,不与世俗流同。也只有他才会有那样的风姿,如玉如月,精致秀美的令人如沐春风。
    把脸转过来,琢郎。不要看向其他地方。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只是生气了远遁而已。
    柔然公主的脸晕红,不耐的推开海宁侯,猝不及防的急步向前…然后大怒。
    她的琢郎,温笑着伸出手,扶下一个发白如老妪的女子。虽然是侧着脸,却是她很久不曾再见过的温柔。
    「琢郎!」柔然公主尖锐的叫起来,扑了上去,却被海宁侯扯住,只是她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那个女子,那样的精致绝伦的绣工,锦绣徘徊的陈徘徊!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柔然公主奋力挣扎着大骂,「陈徘徊妳这贱人!当初琢郎会冷淡于我,都是因为妳这贱人勾搭了他!琢郎你还不滚过来?本宫命令你过来!」
    陈祭月差点装不下去,但扶着他胳臂的陈十七,手紧了紧。
    这个时候他真是万分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听陈十七的安排。
    但他毕竟是睿智聪慧的北陈少主,两榜进士,心智坚韧非常人可拟。所以…该装的时候,他真的能多装就有多装。
    端着春风温暖般的微笑,目光疑惑的看向柔然公主。
    「陈徘徊见过柔然公主殿下,驸马都尉海宁侯。」陈十七微微欠身为礼。
    海宁侯失神片刻,眼中有着强烈的惊艳。这个印象模糊的前妻,现在却这样鲜明的站在他面前。
    银发琥珀瞳,有一种胡姬般的妖异美,却温雅端柔,洁净而柔弱…扶着别的男人的胳臂。
    他不由自主的扶腰拔剑,却放开了柔然公主,一失了禁锢,柔然公主疯狂的扑过去,却被陈祭月一拦,利剑半出鞘。
    「微臣大理寺司档陈祭月,见过公主殿下、驸马都尉。」保持彬彬有礼、温雅的微怒,真的很高难度。陈祭月默默的想。他一定要记住这次的教训,绝对不能再被陈十七坑了。
    「大胆!」海宁侯呼喝,「在公主面前拔剑意图行刺吗?!」
    「驸马都尉这话,下官不懂了。」陈祭月单手归剑,「是驸马都尉先拔剑,下官只是护着徘徊堂妹唯恐误伤罢了。」
    柔然公主完全没有注意到海宁侯的尴尬,只是怔怔的看着陈祭月的脸。
    他不是琢郎?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够不是。但她慌乱的想要忆起杜如琢的容颜,却发现已经模糊。六年多了…她能记得他的喜好和打扮,却没办法把他的脸记得很清楚,尤其眼前有这样引人的一张脸,那样相似的风华。
    「琢郎你这是欺君!你连祖宗都不要了?改名换姓当朝官…这可是诛九族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