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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设法调开了少主大人--其实很容易,只要大病一场,气弱体虚的等待父亲捎来的药材,少主大人就会性急的截人--离京不远,但等他回来时城门已关,大约得在城外过夜。
    然后跟着海宁侯派来的人,往靠近皇宫南门的溯石别院,等待「好消息」。
    她没让部曲们跟,但是她晓得,这些忠心耿耿的侠墨部曲,会暗地护卫。
    算了,无所谓。他们的本事也够在万一的时候,自保。
    遗书、烈于鸩酒的毒药,都已备齐。她早就习惯将一切都丝丝入扣的准备妥当,甚至过度准备。
    她相信怀章哥哥,对他有无比的信心。但是,凡事都有万一。她不愿意「万一」降临时,却无能为力的慌张失措。
    太失态了。
    「万一」,她会坦然认输。大皇子一定对她起疑心而且不容她活。她会喝下毒药立刻死亡,遗书会让大皇子仓皇无措,渐渐的,这个用不正当手段登上皇位的新帝会发现,他想立足,还是得敷衍好低调但不可或缺的江南陈家。而凭他多疑又犹豫的性格,不太会第一时间对付官阶甚低的少主大人,等他想到时,北陈侠墨已然隐遁。
    是说,如果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陈十七轻笑着,婉拒婢女仆从的陪伴,独自登上阅星楼。目可即处,能看到庞大宫殿的灯火辉煌。
    她仰首,天空是深邃清寒的黑暗,星光璀璨。点灯,起炭煮水,轻扫棋坪。她跪坐着,执黑子,落在天元上。
    炉水轻沸,如鱼泡声,在安静的夜里,分外静谧。只有冷敲棋坪的声响,自己与自己的博弈。
    此时,柔然公主已经服下「毒药」,陷入非常逼真的「假死」昏睡状态吧。实在吃太多五石散,太容易诱发药性了。被慑心术控制的海宁侯,不会细查,只会兴致勃勃的回报他的主子。
    而他的主子,应该早就密切注意阳帝几时动刀,将之认为是良辰吉时。就是这一天,他的野心终将得偿。
    陈十七放下相互对峙的棋局,点了一杯茶,姿态再端正娴静也没有了。雪白的细沫飘着茶芬,异常宜人。
    怀章兄的亲妹婿,会亲递不怀好意的「毒」,说不定就是她手中相同的茶。怀章兄应该会如他们意的,无力拿着茶碗,碎裂一地,然后倒下。
    于是,所有潜居于黑暗的鼠辈,就会闻风而至。最大的障碍已除,再也没有人能对抗那个人,大皇子。英明神武的阳帝,如今只是昏迷在病床上,血流如注的被大夫切割的无力病人。
    倚着凭几,她俯瞰棋局。果然,世事如棋。看似形势大好,但只要关键疏忽,就会彻底翻转,丧权失土。
    一直相当谨慎的大皇子,应该不会舍得这样的机会。他会踏出来,执剑想亲自枭首怀章太子。替怀章太子挂上无数罪名,说不定登基后会假惺惺的赐给他一个「废太子」或「厉太子」的封号。
    陈十七提取了一大片的白子,白子兵败如山倒。她娴雅的喝茶,微微弯着会让海宁侯疯狂的魅惑微笑。
    只是,怀章哥哥,你不会让我失望吧?真希望能在那儿,亲眼看到大皇子愕然并且愤怒扭曲的神情…和海宁侯如遭雷击的晴天霹雳。
    一切的野心、算计,都如萧瑟的秋叶,飘零殆尽,只能化为泥淖。
    血腥的泥淖。
    她魅惑的笑更深,甚至有一些残忍。虽然姿态还是那样端正,并且优雅。
    这不会是终点,海宁侯孙节。能熬过这一夜…接下来还有更好的「礼物」,等着你。还不是,终点喔。
    这一夜的刀光剑影和血腥,你要好好记在心里。将来你会觉得,死在那一夜,或许是幸福的事。
    初春隐约的花香飘来,复杂暧昧,当中应该…有几种是月季。陈十七美丽却可怕的笑模糊了。
    少主大人可能会非常愤怒吧。把他骗出京城。说不定…再也不想见到她。说得也是…谁受得了一直被算计利用。
    以前,她完全相信自己的计谋,相信自己绝对会算赢…其实这样有些赌徒个性。但现在…她还是相信自己的计谋,却没有那种信心把少主大人押上去一起赌。
    这是她世间几个输不了的人。
    对不起,我很胆小。我能笑着去死,却不能带着你去死。
    真的,对不起。
    这盘棋,下了一晚。更多的时候,她在喝茶,沈思…和等待。
    黑暗褪尽,黎明的春阳东升,她眨了眨眼,望向皇宫的方向。在遥远的宫墙之上,许多鹅黄的大旗,如锦带般飞舞,几乎布满了整个南门的墙上。
    胜利。
    怀章哥哥昭示了他的胜利。
    一股热潮涌入眼眶,让她一夜未眠的眼睛着火般滚烫。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所有的思绪和记忆在脑海翻腾。
    最后定焦在,遥远的年少时光,娇小的她和九哥,与怀章哥哥商量着七色带的代表意义,十一哥在旁边发牢骚,说搞不清楚哪色是什么意思。
    我们同文馆三狐,真的干了一件大事喔。关系到大燕传承的大事。
    最后还是没有流泪,她轻轻笑着,缓缓的步下阶梯…然后愕然。
    陈祭月站在阅星楼的门口,地上倒了一堆昏厥而且被捆起来的婢女仆从和护院。他按着剑,露水顺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滴落。
    她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同样一夜未眠的陈祭月,威仪更甚以往,走到她身边,睥睨的看着陈十七。「…原本想骂人,但是,算了。偶尔也要体谅妳一次…就这样吧。」他伸出手。
    陈十七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伸出手…放在他手心,而不是搭在他胳臂上。
    真想骂她啊…冻得这么冷。但还是觉得,这只干枯瘦弱的手,很温暖。
    像是按在心底。
    让他觉得,一整夜守在楼下等待,是非常值得的。
    他握紧了陈十七的手。
    徘徊 之五十八
    但这一夜后,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最少,表面朝堂百官和黎民百姓毫不知情。
    阳帝大病初愈,在朝堂露了一面,然后让太子监国,安心养病。大皇子却因为染了「厉病」,所以全府圈禁避免扩散。
    至于西大营部份军队出动,只是「误令」、「惊扰宫门」,总统领百胜侯和副统领海宁侯双双免职,但百胜侯还领了一个「原职戴罪立功」,海宁侯却被严责,并且「永不叙用」,爵位只到他这一代,就此断绝。
    不意外。陈十七默默的想。慕容家一贯的传统:和稀泥。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事发五天,尘埃方落定,怀章太子居然乔装成侍卫跑来探望她,兴致勃勃的要她推测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
    「神机妙算。」怀章赞叹,「好像妳就在那儿,亲眼所见般。」
    「也不是什么都算得到。」陈十七揉了揉角,「我没算到的是,怀章哥哥你怎么这时候来…还穿这样?」
    「因为我很得意,得意的不行。」怀章放松的往廊下一躺,「只能在我亲爱的娘子面前显摆…是她建议我出来走走的。」他发笑,「虽然觉得不该高兴,但有那样亲爱的大哥…现在我晚上睡得超好,三餐都多吃一碗饭。」
    「我了解。」陈十七温雅的笑,「如果我有那样的哥哥…」
    保持着温雅微笑,一言不发。但随着时间过去,渗入骨髓的寒意就节节升高,已经到了令人股栗胆落的地步。
    「行了。」怀章一骨碌的坐直,非常慎重的拜托,「拜托妳停止那可怕的想象。妳一定在想非常恐怖的事对吧?」
    陈十七垂眸浅笑,没有否认。
    「妳早该把海宁侯那笨蛋玩到肠子都流出来。」怀章叹息。
    「怀章哥哥会这样玩太子妃吗?」陈十七反问。
    「怎么可能…」怀章说到一半,噎住了。对于跟自己生儿育女、共伴一生的人,也必须玩弄阴谋诡计…太悲哀了。徊姐儿对家人有种超乎一切的温情,反击着把他耍得欲哭无泪有,耍她的哥哥…可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