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身体将要死去,我的心还在隐隐妒忌。
    不仅是它们,我还嫉妒你的理想,你的父母,嫉妒你的朋友,包括每一个被你温柔以待的陌生人。
    当然,他们也不喜欢我,包括你喜欢的猫猫狗狗。
    所以你放心养它,它与我截然不同。也许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忘记它的来处。
    如果实在不想养,那处理办法太多了,想来不用我喋喋不休。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下辈子成为一条狗,还能有机会感受你的热爱。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的骨灰已经飘向五湖四海,不存在所谓投胎。
    它与我毫无干系。
    如果你看到这里,不必等待第七封信。
    它可能出现在你人生的任何一个瞬间,或许在你将要忘记我的时候,或许在你找到心中所爱的时候。
    但不要怀疑,它会出现的。
    任何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再见,喻晗。
    祝你在没有我的往后每一年里健康,快乐,自由。
    如果不幸摔倒,就坐下休息会儿,如果目光对视,就大胆去拥抱。
    我不再是你的阻碍。
    再见,喻晗,向前走吧。
    贺于2024.11.14寄出】
    ……
    喻晗在心里耻笑无数次的“向前看”,最终却从贺平秋笔尖冒了出来。他扯了下嘴角,笑意却浸泡在了泪水里。
    小狗也不知道面前的人类为什么流泪。
    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不敢蹭也不敢叫了,只能乖乖端坐在那里,露出讨好的笑容。
    信纸被喻晗发狠地撕成碎片,漫天飞舞在玄关里,一同破碎的还有那句健康,快乐,自由,以及一颗鲜血横流的心脏。
    周围的空气好像被抽空了,他的泪水没有任何声音。
    最开始,颤抖的只有喉间喘息,但很快传染至五脏六腑,再到躯干,到四肢,到指尖。
    小狗收起笑容,慎重靠近,将脑袋贴在喻晗的肩膀处。
    它尚且年幼,以至于要扬起下巴才能靠住。
    泪水很快打湿了它的毛发,喻晗缓缓抬手,将小狗圈进怀里。
    可以想象,不喜欢宠物的贺平秋走进店里,因过敏还要戴着口罩与手套,他站在最角落处,对所有猫狗避之若浼。
    动物们也一样,对他避之不及。
    贺平秋用眼神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条萨摩耶,理由是它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它与他截然不同。
    想必这样被喻晗拒绝的概率就会小一点。
    如果他足够良善,理应不该将礼物定为一条生命。可死亡前的最后两天,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保留一点私心,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想悄悄的,委婉的以另一种形式参与喻晗往后的人生。
    愚蠢至极。
    敢在手机里备注“老婆”,敢在外人面前叫“小晗”,可到了并非面对面的信里,在最后的道别里,却仍是一句胆怯的“喻晗”。
    七年时间,换来这样的生疏。
    痛苦就像深海里的暗流,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悄无声息地在身体里涌动,折磨着喻晗的每一寸骨与血肉。
    他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可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嘶吼。
    好像正有把尖刀插入心脏,不顾死活地疯狂搅动,无声无息地让他撕心裂肺。
    凭什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还他自由?
    凭什么自作主张用他的父母,朋友甚至是宠物拉扯着他的生活?
    凭什么自作主张地让最后一封信没有归期?
    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一个月,一个春秋更迭,还是一个又一个无望的七年?
    又或等到两鬓斑白,再也恨不动的时候才发现,这不过卑劣的贺平秋折腾他的最后一环,目的就是让他永远胆战心惊,警惕着生活中随时可能冒出的一封未知的信。
    小狗大抵是累了,它抽出脑袋,低头在地上轻嗅着,时不时看看一动不动的准主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喻晗走失的灵魂才回归进身体,小狗拱了拱他的手,他低头,看见了堆在跟前的一堆碎纸片。
    小狗叼着是的最后一角,它松开嘴巴,信纸轻飘飘落在喻晗手心,上面写着“我再不是你的阻碍”。
    他颤抖地合起掌心,用力抓紧,用力到每一个关节发白发青,脸与脖子胀得通红,青筋鼓动。
    即便这样,他依旧无法放出声地肆意大哭。
    ……
    小狗最终还是被放进了家里,取名叫啾啾。
    破碎的信纸被胶带一点一点地粘回原样,重新放回信封里,藏在了家里最隐秘的地方,连同两本结婚证书一起。
    也许再也不会翻开。
    在接下来的数个日子里,喻晗时常胃疼到无法呼吸,无数次悄无声息地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在那些夜深人静的夜里,他都会半夜惊醒,必须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能把将要出口的呜咽塞回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