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她写的文章不脱艳情,但也有好几个故事不失正义之道,例如以巧言令色诱骗清倌的书生、以蛮力迫使客栈女老板就范的官差、抑或是对民女伸出禄山之爪的侠客,最终下场不是落得倾家荡产、就是身败名裂,不亦是劝世之属?劝讽世间男子不该糟蹋女人、视女人为玩物。
    秦贯日不以为然。
    「你以为能有几人看完后,把心思放在你的公理正义上?让他们意犹未尽的是那些销魂艳事。」而他仅仅看了一篇,就看出她这方面的文笔之妙,写情状欲如在眼前,会引人流连忘返终究是不争的事实……
    她在这方面,很纯熟?
    或者,就如年皋的玩笑话,她男人看着看着,最后两人都摸到床上去了?
    一股浓浓的酸意漫至秦贯日鼻间,熏得他脸色难看极了,活像别人欠他几万两银子不还。
    「既是如此,那么二爷应该要感到庆幸。」
    「庆幸什么?」秦贯日绷着脸,口气酸滑,一点悦然之情也感觉不到。
    「饱暖思淫欲呀!这证明兴南城百姓与京城百姓无异,都生活在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里,也说明了身为捕头的二爷功劳之高。」
    「狡辩!」
    「古语有言:『食色性也。』既然美食精馔能被人津津乐道,为何淫艳之事不能?」她反问,认真得犹如好学的孩子。
    是呀,为什么不能?秦贯日皱眉,马上随之正色答道:「因为荒淫无道、玩物丧志,沉溺于美色的君主最终自取灭亡,色自是不能与食相提并论。」没错,说得有道理极了!
    「但倘若一位君主镇日只想着吃,无心打理朝政,难道国家就不会走向败亡之路吗?食色之别又在哪?」柳娟娟又瞅着他问,看他怎么回答。
    「这……」秦贯日语塞,俊脸微微发热。「关起房门来做的事表示非礼勾视,既为非礼,就不该高谈阔论。」而他居然正坐在床畔,与一名衣衫不整的女人讨论这档子事,天杀的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明白那种事要关起房门来做,是因为男女两情相悦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不想被人盯着看;可又有几人喜欢吃饭时被人盯着看?两者没差嘛!」她耸耸肩。
    「你……」词穷到难以招架,他只好指着她鸡猫子喊叫起来。「『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没听过吗?你竟然还写人类与妖怪调情苟合,简直就是胡来!」
    「听过听,孔老夫子『不语』又不代表他不看,也没说不可以写!」
    「谬论!」
    「不然你认为什么类型的故事才入流?」她稍顿,随口说出几个种类。「善行德报、忠臣义士、孝悌礼义?」
    他点头。
    「这我就没二爷乐观了。邪魔歪道横行,所以善行德报难能可贵;奸臣贼子当道,所以忠臣义士深得人心;逆天悖伦之事层出不穷,所以孝悌礼义不可偏废。如此一来,何誉之有?我只觉得这样的人世很可悲。」
    狡辩,根本是狡辩!
    秦贯日颚骨微抽,没忘记这女人有多么伶牙俐齿。
    「且许多被嘉许的故事也不见得值得学习,就拿孝行故事里的『恣蚊饱血』来说,主人翁事亲至孝,家贫无帷帐,夏夜便任蚊虫饱食其血,以免蚊虫侵扰父母夜眠。可飞进屋内的蚊虫之多,岂能喂尽?让一名年仅八岁的孩子被叮出满身痛痒的肿包,不是很残忍吗?他们该做的是想办法驱蚊,而非任飞蚊叮咬。端午时节家家户户不都焚熏艾叶、白芷驱蚊吗?为什么不用呢?其孝心可嘉,但孝行却不可取,你说对吧?」
    「够了!」
    「尽忠死谏的良臣故事也不少,他们怎么不想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为了儒君或暴君而牺牲性命,教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故事不残酷吗?」
    「够了!」
    「我还没说完,还有——」她润润唇。
    还有?!
    见柳娟娟说得义正辞严、口沫横飞,像是非「导正」他的视听不可,秦贯日额穴微微发疼,干脆堵住她滔滔不绝的小嘴——用他的唇。
    终于找到能让她闭嘴的方法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日正当中。
    兴南书铺一角,一名相貌清秀的粉衫女子手捧着书卷,明澈大眼却非专注在书上,而是不时张望书铺门口,直到一道高健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她才嘴角微扬。
    「二爷。」她放下书本跑到铺外,挥手唤道。
    那人摆出像是巧遇她的表情,走至她面前。
    「你又要上客栈食楼用膳?」面对高大慑人的他,柳娟娟仰头眯着眼问。他最近好象几乎每天都想吃点新口味,没在衙门里用膳。
    秦贯日见刺眼的日光直接射在她脸上,他微微侧身,替她挡住艳阳。
    「你吃过午膳没?」
    「正在吃。」见他挑眉,她跑回书铺里,再度来到屋外时,手中多了包沉甸甸的油纸袋。「呶,我没骗你,这是我在对街新开张的饼铺买的酥饼,饼里包了咸馅儿,挺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她大方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饼分给他。
    「你吃就好,我吃饱了。」
    「是喔!」柳娟娟耸耸肩,轻抿一笑,啃起手里的饼来。本以为他又会空着肚子出来,她还多买了些呢,现在只好自己解决罗!
    她咬了口酥饼,饼内香嫩油滑的肉馅儿现了形,粉唇也漾了层油光,在日照下闪耀莹莹润泽,显得诱人不已,让人以为散发香甜美味的,彷佛是她的唇,而不是饼。
    看着粉红舌尖刷舔过沾上饼屑的唇瓣,秦贯日冷不防倒抽一口气,唇上不曾忘怀的柔软触感,再次鲜明起来——
    昨夜,他吻了她。
    起初只是为了让她住嘴,但她清甜的滋味却让他忘了最初的目的,忍不住浅尝起来;后来她确实不再滔滔不绝了没错,可该死地回了他一句:「食色性也,你看吧!」,然后附带一记「跟我说这么多,你还不是想做就做,我能理解」的眼神。
    当时,他真不知该焚香愧拜他读过的圣贤书,还是干脆掐死她省事!
    而她竟能犹如没发生过那一吻,依旧淡然面对他?
    他内心汹涌未平,她一点波涛也没有吗?
    抑或她早就习以为常?
    「你身子不适吗?脸色一下红、一下青的。」
    被她瞧得窘,秦贯日嘴角一沉,目光从她唇上拔开,迈开恼怒步伐。
    「没事!」啐!不过是一个两唇相触的动作,她都不以为意了,他又干嘛在乎得要命——
    他在乎得要命?
    「你要去哪?」柳娟娟啃着饼,脚步也跟上前。
    「到处走走巡巡。」他在乎得要命?为什么……
    「我也想到处看看,可以跟你同行吗?」她到兴南城也有一个半月了,顶多只在居处与书铺间来回,还没机会逛逛其它地方、欣赏江南水乡景致。
    秦贯日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柳娟娟于是乎自动自发当起跟屁虫,一路东看看、西瞧瞧。
    不愧是江南最为繁荣的城镇,士农工商无不繁盛,更不负水乡之名,江河湖泊上无处不见撑篙扁舟或华美画舫,就算是白昼,也能听画舫上传来闻琴音唱语,再加上岸边垂柳掩映,美不胜收。
    「江南风雅文士多,不足怪矣,因为景色实在是太美了。夜里,湖面上的景致一定更美吧?改日我一定要来看。」柳娟娟赞道。如果二爷也能在这幅风景里陪她写稿,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快吃你的饼!」他催道。拿着半块饼不动,像什么话?如果不盯着她把东西吃完,一块饼她也能吃上大半天。
    柳娟娟依言咬了一  口饼,边嚼边说,素手指向湖心一艘大型五彩画舫。
    「二爷,你上过那种画舫吗?」
    「没有,我讨厌那种地方的味道。」秦贯日移回目光,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倒是她手中的饼,博得他较多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