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御微一挑眉,将手一搭桃城的肩笑道:“有钱,有权,把断风流选。”
    “哈,你倒是数尽风流。”桃城仰头笑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谢御不语,默默走回庋书阁。桃城跟在她身后,见谢御迟迟看不出自己的不悦,终是忍不住,大声朝谢御嚷道:“喂,傅源不会死!”
    谢御亦不转身,亦不回头,只边走边道:“我知道。”
    “你把朕六千精兵当成三岁稚儿么?”桃城又嚷道。
    谢御一步跨进殿内,答的话语绕着几个梁柱传到桃城耳中:“我自是希望早日平定叛乱。”
    桃城只觉这话听着不温不火却甚是刺耳,这就是他那朝朝暮暮为着自己和社稷操劳的谢御么,怎会变得如此冷淡。
    桃城跟着亦踏了进殿,呼吸粗重地道:“那你为何要对他这么说?”
    谢御展开地图,淡淡答了句:“阿熏是将才。”
    “他可以等。”等着傅源告老还乡,等着那个位子空出来。桃城心说。
    “听我的,”谢御自地图中抬起头,双目中露着坚定,“你很快就用得到他。”
    桃城抿了唇:“那傅源怎么办?”
    谢御轻笑道:“封侯,封王,他大可以稳享晚年,还可保你江山。”
    桃城沉默了,按常理,谢御所道并无大错,可他便是不想看到海堂熏一下子平步青云。
    “朕看还是不妥。”桃城垂了眸子道。
    “那便过段时日再议罢。”桃城原以为谢御会坚持己见,却不想她一下子让了步,仿若还当他是当日顽皮的太子。
    谢御遂起身告退,桃城叹了口气:“阿御,你是在气朕的顽固么。”
    “便如同夏日吃瓜,我不让你现吃,你可知是为何?”谢御道,“那瓜的红壤中黑子布得密集,便是吃也吃得麻烦,而我现在所作,不过是帮你剔除其中麻烦,你莫要性急怪我。”
    桃城听她又是一口圣人般的言语,便觉得脑中鼓鼓作胀,一反方才低声下气的样子,朝着谢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跪安吧。”
    谢御叩首,离开前问桃城:“圣上,你可知我在求什么?”
    殿内传出桃城烦躁的翻书声:“不知。”
    谢御不再说下去,一步踏出,急急走了。
    桃城从书页中抬起头,环顾殿内,谢御的身影却不复存在。
    “阿御,有些事你不道出我又怎会晓得。”桃城托着脸道,一脸的颓然。
    谢御出了宫门,还是那顶素色的小轿和着两个小厮停在外头,那小厮见了谢御忙迎上去:“御爷。”
    谢御走向他问道:“爹爹可是在府中么?”
    “是。”那小厮扶着她上了小轿,“沈公子也在。”
    谢御点点头:“祝将军也在罢?”
    那轿子离了地,便无声地往谢府一路行去。
    小厮跟在后头一路小跑:“老爷是唤人请去了,眼下似乎也该到了。”
    “御儿。”中堂里谢楚一见谢御便起了身。
    谢御摇了摇扇子:“傅源现已离京,并有六千精兵相随。”
    “这不妙。”说话的是沈斯。
    朝中有二相,右相谢楚,左相沈赋,沈斯便是沈赋的侄儿,却是谢楚的师爷。
    谢御颔首:“此六千精兵本便是他的手下,现二王已反,圣上却又执意派他去平定叛乱,他平日藏得甚是深,便是眼下同着圣上道出他生出的那些幺蛾子也委实不妥。”
    “所以你便生此一计?”沈斯皱了皱眉,望向祝赭。
    谢御双目亦朝那处瞬了瞬:“祝将军虽是现在不比先帝那时受宠,但目下便也只有祝将军靡下有兵不少于傅源,便也只能如此。”
    “右相已将傅源所为道与老夫,不知帝师目下有何打算?”一旁祝赭朝谢御拱了拱手。
    谢御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到:“除傅源。”
    谢楚觉着此计漏洞却是百出,甚为鲁莽:“若办得个群龙无首,那六千精兵该是怎生是好。”
    到底亦是精兵,虽是拜在傅源门下,然若全军覆没,于朝廷又何尝不是一个损失。
    沈斯却是放了心两手交抱在胸前一派悠然:“右相莫急,此次铲除傅源,我与祝将军一道去,到时那六千精兵是埋是收,便只看形势再下手亦不为过。”
    “亦好。”谢楚听后一点头,“此事迟不得,你与祝赭速速赶上傅源大军。不过御儿你那厢却是要如何同圣上解释?”
    谢御甩开扇子:“便先待祝将军除掉傅源,到时便是藏得再如何深,圣上早晚是要讨个说法的。”
    沈斯望向谢御,这人儿平日精怪的紧,却在这害人命的关头偏想出这么一条下策,先斩后奏,确能赢得几日安稳,然若真逆了龙颜,却不是一句“罪该万死”便能搪塞得过去的。
    “圣上和我是几日的交情?”谢御见深思面露嗔忧,遂摇了扇子笑道,“你只管放下心。”
    “谢御你送送我罢。”末了沈斯一抹桌上未干的三字,对谢御道。
    谢御展开扇子笑:“亦好,送佛送到西。”
    穿过庭院时,暗夜里是什么鸟扑着翅膀飞过。
    沈斯侧头问谢御:“近来你都在忙些个什么物事?”
    谢御双目却追着那只鸟儿,似乎从方才沈斯提出让谢御送他时,那双看尽事机的眼睛便不曾在沈斯身上停留一刻了。
    “新画的扇儿,字提的不错罢。”谢御将扇子大展开摆到沈斯面前,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然这漆黑一片,便只依稀见了几个影子,实的是什么也看不清。
    “方才在你房中看到满桌的宣纸,上头写满了小字,是在写什么?”沈斯道,拿了谢御的扇子似在无意端量着。
    “作诗。”谢御一口答道,“却也无甚造化,无趣得慌。”
    沈斯站在谢府朱门旁,朝着谢御一揖:“那便何日亦为我题一诗,我倒也要看看是何等之无趣。”
    谢御对着夜空遥遥一笑:“倒要叫你苦等了。”
    第10章 第 10 章
    我原以为单单只是去兵部坐上一阵,且不管傅源能否归得,我亦终只是当初那个成日里头只晓得跟在尚书大人屁股后头的小吏,比起那个高高在上的正五品大人傅源,便是现在我不再穿那件菜青色的官袍,亦还是相差甚远。
    然而谢御却像是上了心,无事便往我这边跑,或是同我聊聊近日傅源发回的战况几何,或是听听我对现今社稷的看法,眼下俨然把我当成第二个她。
    “谢先生,”那天见她又远远向我这边走来,实在是头疼得慌,“圣上那边你不跟去么,近来递的奏折没少。”
    “这次却不再烦你了,”谢御难得一摆正经朝我道,“方接到伏波大将军的消息,圣上正叫你随我去。”
    方踏进庋书阁便见一块白布盖着谁的尸体,桃城武只身一人蹲在他身旁。
    “圣上!”谢御先我一步跨进殿中,我见她身形蓦地顿了顿。
    桃城武却是如听炸雷,一下子跳起,朝着谢御疾步走来,两手狠抓住谢御的肩膀使劲地一晃大声道:“谢御,傅源死了,死了!”
    谢御被他抓得无处可退,那眼睛横了横脚边那白布掩着的尸体,依稀可辩出是傅源的。
    “你当日对他如何说的?”他腾出一只手指向我,“‘傅源回不来了’,你莫告诉朕你道这一句只为求他安心做官!”
    桃城十指狠狠捏住谢御的肩,根根似都能陷进谢御的肉中,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我不敢抬头去望谢御,便是铁打的人儿被这么捏一捏估计亦是痛得不行。
    谢御却两指推开扇子朝桃城眨眨眼,便好像被捏的不是她。
    桃城几乎跳脚:“你莫告诉我,傅源之死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御的手扶上桃城抓握在肩上的十指,到现在才微微皱了皱眉,却又马上笑开:“臣也记得当日曾同圣上讲过待傅源凯旋是要封他一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