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朗叔的画室。”大熊抓了抓头续道:“你去劝劝头儿,他这些天吃不多、睡不多,回鬼岩芦岛哪还有气力抗外敌?”
    水蕴霞轻叹口气。所有计画因为那突发的意外而生变,虽然鬼船要回中原了,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的情绪。
    担忧的心情在胸中泛开,水蕴霞点点头道:“好,我去看看。”
    她的语才落,廷少咏跟着拿出一碗鸡汤说;“那顺便看有没有法让头儿补一补。”
    水蕴霞眉心微挑,接过了鸡汤。“你们倒是把我利用的彻底啊?”
    廷少咏笑得尴尬,并没否认她的话。
    大熊叹了口气,强颜欢笑道:“头儿自是喜爱你多一些,咱儿是比不过的。”
    唇边漾着苦笑,水蕴霞想起法罗朗,不由得浅敛眉心轻吐了口气。
    “小心走。”大熊与廷少咏异口同声叮咛。
    她微微颔首,难以置信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融人船上的生活。大家的热情与善良,让她感动万分。
    她端着鸡汤,小心翼翼走过靠近底层的货舱,对船上随波轻荡的晃曳已经习惯许多。
    一进画室,扑鼻的油彩漆味迎面袭来。
    她知晓法罗朗喜欢画图,不同中国的水墨,他擅长的是油画肖像。
    过去几个月法罗朗常嚷着要带她进来参观,但总不巧地遇上突发事件而作罢。
    于是一搁再搁,今日再踏进他的画室竟已天人永隔……
    夕阳的光芒照进舱房内,将司空禹深栗色长发与宽肩上铺镶一抹灿目的金红色泽,水蕴霞小心翼翼将鸡汤搁在桌上。“该用膳了。”
    然而,过了半晌依旧没反应。
    从法罗朗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司空禹就像是将所有的情绪压隐人心中最深沉的地方。
    她不懂!他选择独处,是静思怀念又或者是逃避面对现实?
    “司空禹,我同你说话!”她旋身走到他身边,让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我听到了。”目光落在她娇美的脸上,司空禹的紫蓝深眸覆着冷冷的薄冰。
    他的表情让她的心突地紧缩,她轻扬下颚。“少咏炖了鸡汤,趁热喝了。”
    他面无表情,淡淡地出声。“你喝。”
    “是你喝,不是我喝!”她轻斥,为他不爱惜自己感到生气。
    他眉眼肃冷,一双紫眸进出两道寒光。“我没胃口。”语落,他的视线重回到窗外。
    水蕴霞心头紧缩了下,因为他过分淡漠的神情触动了她心底刻意压抑的情感。
    当法罗朗临终前将她与他的手相叠在一起时,她能感受到司空禹说那句话的真诚。
    她知道,司空禹的承诺不是让法罗朗瞑目的敷衍之词,而是真正来自心扉的原始情感。
    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蔓延全身,她站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张臂抱着他的腰。
    “不要把我摒除在外,朗叔的死,我一样痛……”水蕴霞痛苦的低晌。“我娘死的时候我还好小,看到朗叔在我面前断了气……我……”
    哽咽卡在喉间,她轻轻将脸贴在他宽大的背上,心里所有的伤心与难过全因为有他的倚靠,安心地缓缓倾泄蒸发。
    司空禹震了下,感觉她的温暖、柔软透过背脊,轻轻传人胸中。
    他蓦地转身,用力将她拥入怀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拥紧她,仿佛想将她嵌崁人体内。
    此时此刻,彼此的怀抱与温度是最好的慰藉。
    好半晌司空禹才低哑地问。“想听故事吗?关于我爹、我娘和朗叔的故事。。”
    水蕴霞点点头,任他抱着自己倚靠墙板坐下。
    司空禹轻合俊眸,似是沉淀思绪,也似一种缅怀追忆的仪式。
    “我娘是佛朗机公主,我爹则是七海五域中最凶狠的海盗。虽然他们两人打从相遇相爱开始,他们的婚姻就已注定不被祝福,但在我眼底,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契合快乐的夫妻了。在佛朗机,海上活动是带来商机的活动,我娘在异国文化的熏陶下对中国产生了极大的憧憬。于是在十八岁那一年,她得到我外公的允许,带着贴身护卫,也就是朗叔,远航至中国。没多久,我爹和我娘在一场暴风雨中相遇了……一中一洋,谁也没料到他们会擦出爱的火花,陷入狂炽的热恋当中,之后他们私订终身,没多久就有了我。”
    “我记得我爹曾说过,虽然他和我娘一开始语言不通,但一见钟情的冲动让他努力以生涩的佛朗机文字与语言写着、念着我娘的名字。他说,就算离得再远,只要想着念着心爱姑娘的名字,这一生再也无憾……”
    水蕴霞诧异地侧过脸,柔软的双唇轻扫过他略显粗糙的下颚。
    那过分贴近的轻触让她不自在地微微一怔。
    她记得司空禹曾说过,他要学写她的名字,这是因为他爹娘的影响吗?
    司空禹沉浸在回忆里,丝毫未觉她的忐忑,倒是原本拥着她的健臂将她抱得更紧。
    “当时我外公十分反对我娘跟着我爹,几番派人将我娘带回佛朗机,而我爹则是一次次地从异国之地,胆大妄为地掳回我娘。
    终于在我八岁那一年,我外公受不了了,他决定到中原做最后的谈判。
    谈判那一天……风很大,我娘怕外公对我不利,请朗叔带着我躲在底舱,等待谈判完毕。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如谈判不顺利,发生了什么事……她希望朗叔可以代替她,将我平安带大……
    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只是觉得船外好吵,咆哮的声音此起彼落。我实在太好奇外头起了什么争执,所以冲出舱门。
    那时我爹已经被外公打中了一枪奄奄一息,后来,我娘就抱着我爹在我面前跳海殉情……”
    抽气声扬起,水蕴霞霍地想起,他对她说过!请她不要再做跳海的傻事……原来这是他心中的痛。
    “不用同情我……”司空禹低头看着她眼底的痛,唇边的笑加深,眼底却毫无笑意的说。
    第七章
    “不要再说了!”水蕴霞伸手捂住他的唇,郁郁的眸光在他平静无波的俊脸上梭巡,实在无法想象他有如此悲惨的过去。
    司空禹垂眸看着她,突然抱紧她,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属于她的馨香瞬间钻入鼻息,他低喃着。“不用可怜我,我只是遗憾……遗憾世间有现实的存在……”
    顿时她的心头像被针刺了下,谁看得出如此自信狂放的男子内心藏着这么多秘密与不堪?
    水蕴霞对他开始有了不同的看法。
    “那蓝琉呢?她又是谁?”她忘不了朗叔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底出现的落寞与不甘。
    “一个在鬼岩芦岛等了他一辈子的女人。”司空禹叹了口气,原本不为旁事左右的冷漠性格,因为法罗朗的死有了极大的转变。
    曾经他以为,他可以不被谁所牵绊地活得率性,但水蕴霞的出现、法罗朗的死改变了他的想法。
    水蕴霞屏气凝神看着抱着她的男子,脑中思绪紊乱。
    司空禹的爹娘为爱殉情、法罗朗的死、等了法罗朗一辈子的女子……这些都似不息的海波,波动她的思潮,教她找不到一丝平静。
    而她与司空禹呢?法罗朗的遗言让她不得不正视她与司空禹间的暧昧,他说他爱她,而她呢?
    司空禹接触到水蕴霞专注的眼神,心不由自主开始失序。“别用这样的眼神诱惑我……”
    她温顺地窝在他怀中,娇粉若花瓣的唇在向晚霞光下绽放,半掩的长睫在雪肤上落下一道暗影,她的柔美让他移不开视线。
    她是如此无瑕而完美,他为她心醉神驰,自制力早已溃不成军。
    水蕴霞匆忙别开脸,像是被触及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慌张的说:“你、你胡说什么?我哪有!”
    “有,你有。”他的长指捆住她柔美的下颚,不让她再躲避。“霞儿、我的霞儿,你会让我丧失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