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雁飞影,苗千月愕然地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自从脱困以来,他们没谈过、没见过,她压根不知道厉炎怎么会兴起这样的想法。
    难道他真的认为唯有一死才能消除他心中的罪孽吗?
    “别杵着发愣,见了面再说!”雁飞影拉着苗千月往外跑,却霍地停住,转了个方向。
    “飞影,你……上哪去?”
    “回我的房里拿家伙。”因为兴奋与怒意交杂,雁飞影那双清亮的圆眸,闪着跃动的光采。
    苗千月蹙起眉,被她诡谲的举止弄混了。“拿……拿什么家伙?”
    “我猜厉炎这小子一定是被亡魂给迷了心窍,待我去把家传的降妖伏魔剑取来,打出附在他身上的恶鬼,他便会回心转意了!”
    在厉炎说出出家的打算时她便打算这么做了,偏偏三师姐艳无敌拦着她,说什么师父瞧见她那把家传的降妖伏魔剑,定会好好修理她一顿。
    今儿个有苗千月当她的后盾,她定是不能错过这大好时机。
    苗千月怔了怔,为她的举动感到啼笑皆非,却又不免忧心忡忡。
    在步武堂这些日子来,她知道步武堂里的弟子个个古怪、有趣,教她不由得想留下来,好好体验、感受厉炎在这个大家庭里习武的日子。
    她希望在这样的日子里,未来两人可以共同走过……而他,竟然要抛下她出家当和尚?
    第十章
    雁飞影一取到她的降妖伏魔剑,立刻拽着失魂落魄的苗千月,施展她的轻功,迅速往前苑而去。
    两人旋身落地,厉炎正在练武场与众人道别。
    苗千月眸底一落入那熟悉的挺拔身形,仿佛当头挨了一记,整个人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颤地几不能呼吸。
    感觉到她的紧张,雁飞影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怕、不怕,有什么事九师姐罩着你。”
    苗千月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对雁飞影说的话似听而不闻,待茫茫然的思绪已然盘旋在厉炎身上,这一刻苗千月才领略事有蹊跷。
    按时间推算,厉炎应该早就醒了、甚至恢复了健康,但……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他居然狠心地无视她夜夜以泪洗面的痛苦挣扎,让她心如刀割地处在几近崩溃的边缘,合众人之力,瞒着她、骗着她?
    苗千月愤恨地瞪着他,受伤的心痛情绪让她难过地几乎不能言语。
    感觉到众人的眸光,厉炎顺势望去,眼底映入苗千月含情凝眸的模样时,激荡的心绪没由来一揪。
    她杵在前方不远处,纤肩披上粉藕色外敞,尚来不及梳理成髻的墨色长发,衬得她莹白若玉的小脸益发娇弱。
    她瘦了,身形单薄了许多,向来清雅的脸庞多了一分憔悴,连水澈的美眸更是染上苍茫。
    看着她,厉炎心痛难抑地瞅着她。
    忆起初遇苗千月时,她神采奕奕的清雅模样,厉炎登时更加愧疚,更觉是他糟蹋了姑娘的下半辈子。
    “为什么……”迎向他复杂的眸光,苗千月哑声喃着。神色一沉,厉炎紧抿着唇道。“我们谈一谈。”
    该交代的还是得面对,厉炎深吸了口气,与她交换了个眼神后,迈开脚步就近往练武场旁的古松而去。
    脚步一抵定,四目郑重无比静静凝视了好半刻,厉炎才缓缓开口。
    “因为你,我才看清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既然上天不让我死,给我这个重生的机会,就是要我偿罪。”
    苗千月默不作声的听着,脸色却愈来愈苍白。
    好半晌她才迭声问:“要偿还罪恶何必一定要出家?既是执意要出家为何不问过我?难道在你心中我就卑微得一文不值?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随着一连串的问句击出,厉炎嘲讽的薄唇扬起浅浅笑弧,包容地低语:“千月,放手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决定,而促使我做这个决定的是你。”
    苗千月如受重挫地猛地一滞,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这是她当日对厉炎的想望,这一刻她却作茧自缚,反被当日的想望所束缚。
    难道……真的要这么放手吗?
    脑中迅速衡量这事,她下意识地咬着软唇,眉心透着股倔强的意味:“我不放!我没那么伟大,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子遁入空门!”
    她不要生离也不要死别,更不要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回忆来填满失去他的缺憾。
    厉炎一愕,片刻苦苦地扯动嘴角,艰涩暗哑地开口:“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心意不会改变。”
    耳底落入他坚定的口吻,苗千月惶恐地拚命晃着头,眼泪已管不住地扑簌簌地直落。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千月你听话,现在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请你为自己好好活下去。”
    眉眼俱柔地替她拭去泪痕,厉炎万般不舍地温言说道。
    “我不要、不要、不要!难道你还不懂吗?没有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开心。”她揣着他的袖,语气幽怨地瞅着他。
    在她与厉炎经历这么多苦难后,她只希望能与他拥有最平凡的幸福,仅此而已。
    “傻姑娘,没有人会一辈子不开心的,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美、最美的回忆,这就够了!”
    在一声重重的喑哑长叹之后,厉炎架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开口。
    “那就不要做这么荒谬的决定!”不知哪来的力气,苗千月死命抱着厉炎,不让他离开。
    她应该要熟悉这般坚定冶漠的厉炎,偏偏此刻的他少了往日对她的眷恋,狠心无情地要割舍这一切,永远、永远离开她。
    “我不要你走!”她不由得急了、慌了,双臂再一次圈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彻底耍起赖。
    厉炎垂眸凝视着苗千月流露出不胜凄楚的眸光,紧紧逼向她固执神情的沉峻目光,几要随着钢铁般的意识一同软化。
    矗在原地任她圈抱着,厉炎沉思良久,才回过身扳住她的纤肩,好言相劝:“我是个罪恶之人,没有资格拥有幸福与爱情,你懂吗?”
    她心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刻才勉强压下酸楚,柔声地开口:“我不要懂!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
    杵在原地,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穿过绿色针叶的金色阳光洒落在苗千月身后,勾勒出她窈窕身段后炽人的光晕。
    在性情如此单纯的她面前,更加彰显他的邪恶、晦暗。
    他抚着她的脸,有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决心。
    “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牺牲下半辈子跟着我。”
    不再委曲求全,苗千月迎向他满是痛苦的眸光,坚定万分地开口:“若你喜爱我像我喜爱你一般,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你赶我也好、讨厌我也罢,这辈子我赖定你了。”
    心蓦地一蹙,厉炎紧绷着下颚,胸口涨痛得难受。
    他宁愿让苗千月为了他的死而伤心,也不愿让她知道他出家的决心。
    一遇上她,他只有臣服,所有赎罪的坚持会在她的眼泪下,一点一滴地溃不成军。
    紧接着,他便会再一次陷入自欺欺人的假象当中,忘记自己让人深恶痛绝的一面,昧着良心苟活在世上。
    他狠着心抽离对她的怜悯,无情无绪地开口:“我知道雪蝶儿与她的夫婿在泉州落脚,待你身子骨调养好,师姐们会送你到泉州与姐妹们会合。”
    “所以……你还是决定不要我……”话未尽,苗千月墨般长睫再一次沾染着莹然的泪珠。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在下一瞬便可落下漫天泪海,将他淹没。
    厉炎瞅着她,心不由得一揪,听到理智催促着他尽快离开。
    霎时间厉炎压下在胸口中沸腾的痛心与愧疚,抑下想伸袖为她拭泪的冲动,黯然地低喃:“唯有如此,才能斩断我们之间的情缘,我要你——彻底忘了我!”
    若舍弃这两相煎熬的情心,是赎偿的开始,他愿意受着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