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掀桌子啊!”脸上有刀疤的汉子鼓噪的笑道,他老早就瞧那个面对他们的时候常常闪掠过犹豫神色的总管相当不顺眼了,男人嘛,就是要有骨气,要有拍板叫阵的勇气,打不过没关系,至少气势不能输人,偏偏曾记银楼的总管相貌生得一脸女气不说,连带他们上青楼来也这么不干不脆,叫个姑娘都还要等半天,格外费事。
    薄帘内的兄弟们感到有趣似的大笑,纷纷站起来准备闹事,还晓得要保护手边的雏儿,将她们都推到一边。
    其他桌的客人听见这边喧闹,脸色一变。
    三千阁内不得动武,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踏过门槛的客人都心里有数,但是这群外地来的汉子哪里晓得这个规矩,更不可能遵守。
    然而其他桌的客人虽然变了脸色,但也不是害怕的样子,反而挪动桌椅,让自己离得远一点,却没有逃跑的打算,甚至饶富兴趣的开始等待。
    这种奇异的反应,令一直若无其事的喝酒的屠霁延眯起眼睛。
    “开打啦!”带头闹事的刀疤汉子没有注意到这点异象,大吼一声,兵器没有出鞘,他赤手空拳。
    薄帘内的兄弟们一把将桌子掀倒,汤汤水水、杯碗盘箸都砸碎在地上,遍地狼藉。
    旁边的雏儿终于忍耐不住,一个掉下眼泪,两个、三个也跟著掉泪,最后全都哭了起来。
    苏鸩脸上镇定平静,手里端著温烫的酒壶,寸步不离的伺候著坐在原位上、置身事外的屠霁延。
    汉子们闹事归闹事,在掀桌子的劲道上却用得巧,满地的混乱之中,唯独那几个哭泣的雏儿及他们的屠二爷周围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三千阁里的守卫和闹事的汉子们交上手了。
    眼见自己带来的人居然闹起事来,曾记银楼的总管当场僵住,嫌他碍事的守卫将他挪到安全的角落。
    大厅里,热热闹闹的开打。
    初始的几招交手,镖局里的兄弟们就知道捡到宝了。
    这青楼里的守卫个个深藏不露啊!这等身手,放到江湖里也不会落在下风的,如此大好人才,居然在青楼里当小小护院,可惜啊可惜。
    “要不要到我们镖局里来啊?”
    “包吃包住包有钱,我们当家主子可是大美人喔!”
    “不要窝在这里当看门狗了,跟我们闯天下去吧!哇哈哈哈……”
    拉拢的招呼声三两交杂,除了交手时的拳脚相击、气劲冲突之声,还有镖局里的汉子们愉悦的大吼大叫。
    三千阁的守卫们面无表情,眼里倒是出现笑意,手下却没有分毫放水,照样开扁。
    奇怪的是,大厅这一角开打了,旁边的来客们半点也不慌乱,姑娘们笑吟吟的倒酒撒娇,偎在来客的怀里看精采的武打戏。
    身为离人泪镖局的总镖头,人称“二爷”的屠霁延既不制止,也不参战,开打的兄弟们更是没让战局延烧到这里来,偶尔有些飞来的器皿残片,也是个练家子的苏鸩以一片宽袖回拂,若无其事的打发了。
    这时,屠霁延的目光微微一闪,闇蓝色的眼瞳掠过妖异之色。
    有一个女人……
    胭脂色的连身长裙包裹住她的身姿,自下摆精绣而起的曼陀罗沿著身体曲线妖娆绽放,剪裁得精致贴身的小外褂轻轻拢住她的上身,却遮不住她纤瘦的腰身,那盘起的长发上斜斜插著一只金步摇,别致而纯色的寒椿在她的颊畔映著一色嫣然,却不显柔美,反而因为她本身冷峻的气势,散发出冰冷的艳丽感。
    她并不是令人惊艳的美人,但是那种凛然之中微带一丝倦色的疏离感,让男人无法抗拒,想要亲近,纵使明知她会拒绝,依然前仆后继。
    扑火之蛾,不过如此。
    她一步一踏,稳定,淡漠,而风姿疏冷的下楼。
    大厅一片狼藉混乱。
    她不为所动,悠然穿过战区。
    镖局汉子妄图将她推离,反而被她一巴掌打开,那一掌不含内力,却迅疾、凌厉如短鞭,打得不设防的镖局汉子一脸惊愕,失去反应。
    空出手来的三千阁守卫立刻补上空隙,小心的护送她一路穿越而去。
    她站到屠霁延的面前,淡漠的双眼与他相对。
    护在二爷左右,寸步不离的苏鸩一个灵巧的横跨步,企图切进两人之间,却蓦地和另一个少年交上手。
    那锦衣的少年与他差不多高,看起来相貌清秀,唯独右眼下有颗泪痣,深黝的一点暗色为他顾盼之间添上一分说不出的诱惑,引人目不转睛。
    苏鸩微微睁大眼,不晓得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少年扣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切入其中,并且将他拖开。
    强制式的行为,少年的动作却非常温柔。
    虽然被制住,但是苏鸩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感,因为少年的力道太过温和的缘故,仿佛可以随手甩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苏鸩那漂亮的眉眼瞪向少年,相貌生得好看的人,似乎连生起气来都格外的有魄力,却在少年无辜而温和的眉眼中败下阵来,少年甚至在将他带离那两人之间后,就放开他的手,然后郑重的道歉。
    “对不起,这样冒犯你,但是翡青姑娘很注重隐私,她和贵主人说话的时候,纵使你是贴身侍女,也不要靠得太近比较好。”
    苏鸩默不作声,注意到少年呼唤他的时候,是以对待娇柔少女的方式,那是因为自己一身女装……他皱了皱眉。
    纵使是因为职责所需,男儿身的自己必须以女装示人,让来袭的人心生轻慢,但是真的被眼前少年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的时候,他又莫名的感到不痛快了。
    他瞪著那个少年,嗓音清脆的哼道:“你又是谁?”
    “我是翡青姑娘的贴身伺候人。”少年落落大方的回答,并且出示悬挂腰间的银雕匕首,那是十二金钗身边伺候人必有的装备。
    置身青楼之中,服侍著女子起居,这样一个温和的少年却让旁人感到被错置的茫然感,以少年之身贴身伺候青楼女子,这样的学习难不成日后要成为小倌?
    少年露出微笑,“你可以喊我流宿。”
    “……流宿吗?”苏鸩瞪著他,不客气的质问:“待在青楼之内伺候,你是想成为小倌吗?”
    “咦?不是的。”流宿面不改色,“是因为承受阁主和翡青姑娘的大恩,所以才留下来的。她们能过得很好的话,日后就算要离开,我也可以很放心。”
    “是为了报恩啊!”苏鸩的目光缓和。
    流宿目不转睛的望著他漂亮的眉眼,露出温柔的笑容。
    苏鸩困惑的承受他的注视,直到脸上一阵热辣,禁不住的低下头。
    而另一边,屠霁延看著那一身胭脂色长裙的女子,悠然的开口,“你是十二金钗中的哪位?”
    “二爷放任镖局里的兄弟这样玩闹,莫不是在为难三千阁吗?”
    “那么,你若将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就让他们停手。”
    “砸坏的东西呢?”
    “照价赔偿。”
    “二爷真是爽快的人。”女子垂下眼睫,勾起嘴角,仿佛有了一种微笑的错觉。“……竹翡青。”
    “翡青……吗?”
    屠霁延那妖异的闇蓝色眼瞳闪现深邃的笑意,伸出一只大掌,捧起她一绺长发,犹如掬起一掌的夜色。
    “就是你了。”
    “嗯?”她睇著他,目光清亮。
    他只是扬起悠然的笑容,妖异的闇蓝眼瞳凝望著她,仿佛将她穿透。
    第二章
    代替了不在阁内的风摇蕊,金钗姐儿之中也拥有号令魄力的竹翡青踏出房间,镇住了场子。
    镖局的汉子们一人怀抱著一个姑娘,而三千阁的规矩是除了恩客以外,金钗姐儿不得留任何人过夜,于是曾记银楼的总管在外面包下一层酒居,让汉子们将姑娘们打包出去,姑娘的费用、外宿的费用,由曾记银楼付清。